两人都是轻车简从,除了车夫之外,就苏俨昭身边带了个名叫容晏的小厮,连云亦都没跟来。
“走吧。”轻轻淡淡的招呼一声,苏俨昭抬步就向大门口走去,谢启忙不迭的跟上。
还未行到大门口就有人出来迎,出来领路的人似乎是个哑巴,低了头不说话,玄庄大门仍是未开,反倒领了他们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进了。
高墙小道,狭长压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点滴的血腥气,侵入了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落。
谢启下意识朝苏俨昭的身边靠,苏俨昭了然的勾了勾唇角,却还是分了一只手给了身边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他的手是凉的,却又像是黑夜里唯一的光亮,溺水者眼中仅存的浮萍,叫人拼了命也要攥紧。
复行数十步,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宽敞明亮的演武场,陈列整齐的兵器,一对一过招的人,俱穿了藏青色的衣衫,招招狠厉宛若生死搏杀,间或有受伤倒地后继乏力的,便迅速有人拉了下去拖向未知的远方,很快又有新人顶上,继续下一场的搏杀。
像是没有尽头的机器。
各司其职,各行其道,所有人对他们的到来都恍若未闻。
苏俨昭任由谢启看了个够,才携了他的手登上旁边的小楼。
小楼不过五层,却已是整座玄庄的最高建筑,登到顶,便可俯瞰玄庄。
谢启看见了演武场边缘不断做着记录的黑袍人,看见了另一间房外一群一般年岁的小童,看见了更远的地方,更隐秘的未知。
“陛下喜欢可以常来。”
像是察觉到了谢启的惊恐,苏俨昭悠悠道;“不喜欢也没关系,为人君者无论好恶,能物尽其用就是最好。”
谢启觉得自己是真的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还是别的?
良久,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丞相的意思是,玄卫归朕?”
苏俨昭颔首:“一部分;”触及道那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挑眉笑了笑;“陛下喜欢,陛下
二十岁生辰那日,臣将玄字令当做贺寿之礼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让谢启马上就黑化QAQ
☆、第8章
雍和元年,除夕。
孝期已过,加上又是谢启登基后的第一次过年,礼部和内府的人都相当上道,操持得颇为隆重,宫城内外张灯结彩,触目所及无不是盛世景象。
谢启今天醒的早,他睡眠本就很轻,当遥遥的鞭炮声自宫外想起,宫中的沉寂亦被带动着打破大半,他就没有了冬日里赖床的兴致。
他不睡,跟在身边守夜的云亦也没得睡,连忙随手抚了一把脸就站起身来伺候更衣,提气唤了两声,整个永安宫都跟着劳动起来。
临近年关,朝中大小事宜多数都已暂缓,就是苏俨昭的理政堂都清闲不少,何况是谢启这个还没正式亲政的君主了,早几日就封了朱笔。
他今天的任务,除了吃就是睡,哦不,还要接受亲近大臣的贺仪。
“陛下,九殿下到了。”云舒打着帘从外边进来,声音不高不低,足够正在任由宫人检查服饰有无差错的谢启听得清楚。
谢启应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除夕的早膳按规矩是帝后同进,规制也比平日里繁复些,只是谢启年纪尚轻中宫无主,连个位份稍高的妃嫔也寻不出,自然不能按寻常的规矩来。
除夕早膳一个人用也不像话,礼部尚书林协索性进言,让皇九子谢繗早些到永安宫陪伴谢启。
左右下午合宫家宴,谢繗也是要到场的。
年方六岁的谢繗今日着了件正红色的夹袄,颇合时节,谢家男儿素来都是英挺的样貌,独他随了生母端庆贵妃,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一般,只让人瞧了便移不开眼去。
他同自己这位七哥也没见过几次,只隐约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要跟七哥多亲近些日后才有好处,
小人儿走近了才挣开乳母的手,面容一肃一本正经的下拜:“臣弟参见皇兄,贺皇兄新春之喜。”
他努力严肃,到底年岁太轻,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打眼瞧上去十分喜庆。
谢启这些日子或多或少听了些风言风语,定国公苏俨敛跟御史大夫当日雍和帝崩逝后提议的是谁,最后这块大饼是怎么样从天而降到他头上的……说对谢繗一点猜忌的心思都没,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谢繗眼下这模样,他那些心思倒都消弭了个干净。
亲自伸手牵起小孩,谢启难得柔和了声线;“九弟不必多礼;”转头朝候在一旁的云舒道;“传早膳吧。”
云舒会意,走到门帘前拍了拍手,立时就有端着托盘的宫娥鱼贯而入。
填漆花膳桌被摆了上来,林林总总端上来二十七品菜色,另有银碟小菜不计,端的是一派皇家风范。
谢启牵了谢繗坐了,柔声嘱他不必拘束,自己拿起筷子来,一时难以下箸。
他恍惚间又想起几日前丞相府的几道小菜,因着要的急,虽然精巧菜色分毫不逊,样式多少却差的远了,可偏偏此刻他还能回想起那几道小菜的摆放、样式、口味。
谢启记得清楚那日的菜色,他耐着性子扫了一眼膳桌,芝麻奶卷、豌豆糕、葱椒鸭子、竹节卷小馒首……除了那一碗煮的香软稀烂的粥,竟然尽数寻到了,嗅觉味觉终于同时复了位,离家出走的胃口顿时回来了一半。
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兄长待他温和,他便将乳母之前的嘱咐一股脑抛在脑后,自己用的香甜。谢启盯着那四样小菜,虽然觉得到底差了些什么,到底聊胜于无,一时间一大一小安静用膳,倒显得画面分外和谐。
将将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一旁站着的云亦迟疑着要不要让人将自己主子今天特别关注的四道菜再上一份的时候,云舒第二次进殿,脚步比之前快了两分,声量依旧不高。
“陛下,苏相到了,”稍顿一顿,补充道;“定国公日前身子不适,方才遣人来告了假。”
除夕进宫参拜是天子近臣才有的待遇,毕竟帝王精力有限,一日里除了宫宴至多接见十来个人。
此事于常人而言算得上是难得的荣宠,对苏家却不过是锦上添花,谢启对苏俨敛不来没什么意见,只要前面那个到了就心满意足,当下脸上没什么变化,道;“快请进来。”
言罢自己起了身,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宫人将膳桌抬下去,犹豫着想迎两步。
心下犹疑不决,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渣滓的小孩却突然兴奋起来,半蹦半跳的跑了出去,伴随这清脆的一声唤:“俨昭哥哥!”
谢启嘴角抽了抽,苏俨昭在他面前一直老成持重,虽然那张脸每每让人出戏不已,在他心底还如长辈一般,是需要敬重的。
谢繗这么一唤,他才想起来,这位右相昔日跟他皇姐端柔长公主有过婚姻之约,论年岁也长不了他多少,称一声兄长才是理所当然。
他愣神的这一功夫,苏俨昭就缓步走进来了,怀中还抱了个如玉童般的小孩,不是刚刚跑出去的谢繗又是谁?
怀中有人便不便行礼,苏俨昭只颔首点了点头,笑道;“还未贺过陛下新春之喜;”他将谢繗放下地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小孩手里,摸了摸谢繗的头;“我带了远哥儿入宫,你们去岁常见的,出去寻他吧。”
他口中的远哥儿是苏家下一代的长子,定国公府的世子,年纪跟谢繗相差不大,两人自幼相熟。
谢繗闻言喜上眉梢,忙先谢过了红封,才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谢启一直默默的瞧着两人互动,此刻适时的添上一句“都出去伺候吧”,满殿的人顿时走了个干净。
苏俨昭今天来这么早本就是来要作业的,他还记得几天前给谢启布置的课业,本想着先客套几句,没想到谢启如此上道,他也就抱着手等答案。
“朕的呢?”谢启偏了偏头,终于开口。
诶?
苏俨昭微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谢启说的是刚刚他塞给小孩的东西,不由无奈。
“陛下福有四海,总不至于惦记臣那点家私吧?”
“不过是玩……”一个笑字还没出口,谢启看着手上突然添了的重量,睫毛轻颤了颤。
苏俨昭瞧着他的反应,心下闪过点莫名的情绪,要不是今早临出门前福至心灵多拿了一个……倒是谢启居然真的会找他要,也有点让人意外。
不过自从上一世谢启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后,他自忖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无人能比了。
“东西也拿了,陛下该说说成王之事怎么办了吧?”
谢启手中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封,手心甚至出了汗。
方才话一出口他就觉出不合适来,只是覆水难收,只得故作幽默的装作玩笑,希望能够以此遮掩过去。
苏俨昭居然真的备了……放在怀里的红封,定然不是随便能给出去的,从丞相府出来,后辈定然已是人手一个,宫中又无旁的皇嗣世子,这么说,当真是给他的?
如果他没开口,还有吗?
脑中早已想好的应对之策被蜂拥而上的思绪搅的一团糟,生怕眼前人等得不耐烦,谢启结结巴巴的开口,勉强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过了……二月十二就是朕的生辰,以庆生和思念兄长的名义招成王、瑞王入京,成王若敢抗旨,便可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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