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封笺上封火漆,四周落有少许烫金,是宗室亲贵才能用的仪制。
封面出铁钩银划的四个字,竟生生写出了入木三分的气势,苏俨昭一眼就瞧出来,的确是坊间传闻中好文擅书的成王亲笔。
只是前世他从没见过这封信。
苏俨昭没接这块烫手山芋,倒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一脸认真的林协;“林尚书知道擅自搜查驿站是什么罪名吗?何况来使身上定有官职,说不定品阶不低。”
林协依旧捧着那封信,神色里看不出丁点惧意;“近来成王动作越来越大,连我这个消息闭塞的人都有所耳闻,更不必说苏相了,为何有此举……苏相应当心知肚明。”
“至于罪名牵累,您大可放心,下官在礼部经营多年,虽然比不得理政堂铁桶一块,也算有些得力的人手,查不到我头上。”
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苏俨昭迟疑了片刻,伸手接了信,心下难言。
好像有些东西终究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 =
☆、第11章
月色微凉。
苏俨昭背靠在椅背上,盯着书桌上那封还未拆封的信,眸色有些深沉。
成王谢烜在他的记忆里已经相当模糊了,只记得昔年同窗时是个颇好文墨的翩翩公子,彼时天禄阁里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年都算得私交甚好,自然也有把酒言欢相视而笑的时候。
临了苏家摆明车马站队穆宗的时候,苏俨昭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就跟谢烜断交了,倒是这位当时的皇四子眼神复杂的盯了他好几次,每每欲言又止的模样。
前世……
成王加冠后践行宴一别,并无再见之日。
谢启登基,谢烜筹谋造反,消息传到耳里,是他示意礼部传诏书下去,召成王入京列席新帝寿辰。
成王遵诏入京,身边只带了三千精骑。
右相称病告假,是定国公苏俨敛亲自出城接的人。
苏俨昭闭上眼,仿佛能瞧见那一日宣政殿上的沸反盈天,当时身在局中,还察觉不出一切已经是不归路的拐点。
要么血流漂橹一条道走到黑,要么身败名裂半生荣华皆付东流。
这一次,干脆都交给谢启来决断好了。
目光盯在灯罩中明灭的烛光上,苏俨昭拿起那封还未拆封的信,俊美的脸上少见的毫无表情。
咯吱。
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到耳边,苏俨昭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信往桌面上一压,带着戾气的眼神刹那间投过去;“谁?”
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润清淡,既疾且厉。
啪!
似乎是为了应答那一声疑问,碗盏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打开到一半的雕花木门被冬夜的风卷带着敞开,露出门外窈窕的女子身段来。
敏姝尴尬极了,一双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成,眼神盯着已然摔碎的碗盏想要俯身去拾,又想偷偷看一眼书桌旁那人的眼。
“萧澈呢?”
磅礴的杀意在心中一闪即逝,疑惑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刚冒出了个头就霸占了整片草地。
相府里的丫鬟不会这么冒失,萧澈也不会让他的书房这样门户大开在旁人面前。
母亲送来的人,难道就没调/教过规矩?
听到萧澈的名字,敏姝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恨意,神游太虚的神志却总算飘了回来,低了头答话;“回丞相话,澈公子今晨出去了,至今未归。奴婢是见您两个时辰未出书房,才自作主张……丞相恕罪。”
苏俨昭的目光在她身上又扫了一遍,从那张明显精心修饰过的脸到脚下沾了污迹的绣花鞋,疲倦的闭了眼;“出去,以后不许再来。”
“诺。”明显夹杂着委屈的声音,敏姝俯下身去匆匆收拾了一地的碎片,急急忙忙的福了个身就退下了。
苏俨昭等门里门外都恢复成一片安静才重新将那封信拿在了手中,又望了一眼桌案不远处明灭的烛光,终究是没凑上去,将信夹进手边的一本书卷里,一起塞进了旁边的抽屉。
/
承平元年二月初七,成王谢烜至金陵贺新帝寿辰,右相苏俨昭亲迎于金陵城外,宾主尽欢。
原本每日里人潮涌动的金陵外城,早就提前了半日戒严,本就平坦宽敞的官道被彻底清扫,笔直的通往高耸的城头,给巍峨的千年古都平添几分威仪肃穆。
顾沉是禁卫军中一名极普通的士兵,家有娇妻幼子,拿着微薄的俸禄。
陛下寿辰将有两位亲王入京贺寿的事情老早在禁卫军里传开,人人都争着迎驾的这门差事,他却不太乐意。
无非是藩王惯例的打赏罢了,能有几两银子?有这功夫,不如回家抱着老婆孩子亲热一番。
然而统领不知怎的偏偏选中了他,顾沉不敢不来,只得跟着一同被选中的同僚在日头下又训练了多日,才得以列队在今日等在城门口的禁卫队里。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还不见半个人影,顾沉只觉腹中饿的狠了,正埋怨着统领为何非要挑他,身侧关系甚佳的同僚突然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声音低沉而兴奋;“快看,丞相车驾出来了!”
来不及嗔怪胸口处的疼痛,顾沉下意识的去看城门口的方向,果见赫赫仪仗从内城而出,主车所停,竟就在他们身侧十步之遥。
车驾停稳,早有伶俐的小厮上前掀开车帘,扶车里的人出来。
日头已大,灼灼日光挥洒下来,顾沉先瞧见的是车中人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在阳光下白皙到耀眼的程度,才看见了完整的人。
正紫色的朝服穿在身上,略削瘦的身板,宛若雕刻而出的五官,肤色是常年养尊处优得来的苍白。
像是老天都不忍这样的男子等的太久,苏俨昭的双脚刚一着地,远处黄沙飞扬,马蹄疾驰,大队车马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靠近了这座城池,显然是成王仪驾到了。
金陵城内不许驻军,成王携来的三千护卫只能就地安营,苏俨昭淡淡看着禁卫军统领与成王的人交接,直到谢烜从主车上下来,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
“璟之好久不见,向来可好?”
一别数年的成王明显成长了不少,身上虽还有着书卷气,五官却不如记忆中的柔和,反倒添了些谢家人惯有的冷峻,越来越不像昔年天禄阁中的翩翩公子了。
除了家人,这些年来甚少有人再与苏俨昭如此亲近,他身子下意识的颤了一颤,忙皱了眉头挣脱,朝谢烜一揖;“见过成王殿下,殿下城内请。”
谢烜倒没什么意外的,手顺势往回撤,一揖还礼:“苏相安好。”
给谢烜接风的地方叫依兰阁,原是金陵城中皇商所开,后来为前朝安王看中,干脆成了权贵设宴专用的所在。
谢烜离京多年,人走茶凉,昔年花大力气笼络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这小半年来虽然多有走动,到底见效不快。
接风洗尘的宴会,除了苏俨昭依例陪宴之外,金陵城中的高官竟然一个没到。
苏俨昭冷眼瞧着,非但没看出谢烜有半点低落的情绪,相反这位成王殿下今日兴致不错,凡有上前劝酒的竟是来者不拒,到的席散时已是满身醉意。
苏俨昭不喜酒气,但他到底是负责迎成王入城的人,眼见谢烜摇摇晃晃的往自己这边走,勉强忍着拔腿回府的冲动,等着谢烜上前。
“璟之今日陪本王辛苦,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顺道送本王回府吧。有些日子没回金陵,也不知成王府如今怎样了。”
勾肩搭背的姿势让苏俨昭不自觉的皱了皱眉,第二次听见自己的字更让他从心底升出几分不悦来。
算上前世,他数十年没听见别人叫他的字了,连小皇帝都苏相苏相的喊着,这么个自来熟的家伙打哪冒出来的?
不过多说无益,谢烜都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了,除非他乐意明日就传出苏相跟成王不合的流言来,眼下还真得顺着某人。
/
苏俨昭相当艰难将醉酒的谢烜送到卧房的时候,已近子时。
成王府邸多年无主,早已荒败了大半,沿路走来都是衰落景象,唯独主卧这一边提早几日有内府的人来收拾过,还算看得过去眼。
谢烜接过贴身小厮递过来的醒酒汤,没什么诚意的喝了两口,就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
苏俨昭站一旁瞧着,他一路被谢烜拉着进府,丞相车驾尽数在外,身边一个人都没带,眼见偌大的室内只剩他跟谢烜两人,当下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走。
“璟之。”谢烜今天第三次叫这个名字,干净利落,不带分毫醉意。
苏俨昭的脚步一顿,淡淡的回望过去。
气质疏淡的男子随意的坐在矮阶上,未束整齐的碎发斜斜搭在肩头,目光清明,一双眼睛却因喝了太多酒而红了起来。
无端的,让他想起少年时纵马金陵的日子。
见他停了脚步,谢烜笑了笑,仰头将手中的醒酒汤喝尽了,随手放在脚边,状似无意的道;“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苏俨昭睫毛一颤,目光定在他放下的碗上,疑惑道;“什么信?未曾见过。”
谢烜嗤笑一声,洒脱的紧;“金陵水深,又是人多眼杂,本就没指望能送到你手里。这样也好,有些话咱们当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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