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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沉碧玉 完结+番外 (白眉煮酒)


闻静思笑道:“你可注意他骂我是大燕相王?”
雁迟一怔,心头骤然明朗,急道:“他若是燕人自然不会带大燕二字,难道是凉人?或齐人?”
闻静思道:“陛下亲征,刺客杀我,难道不是因为阵前不敌,要扰敌后方的釜底抽薪之计么?”
雁迟这才明白他话中之意,恨恨道:“你调遣粮草辎重,如今又是朝中顶梁柱,你若出事,似陛下出事,自当动荡军心,贼人可趁乱破之。真是好一道毒计!”
闻静思淡淡笑开来。“如此一来,这一番刺杀真不是坏事,你说是不是?”
雁迟见过闻静思矫矫凌云姿的少年模样,也见过青云高处仍有虚心的闻丞相,如今见他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的松柏之貌,心中感慨、欣喜、快慰之情不一而足,笑着低声道:“是!”
中秋之夜的刺杀,千里之外的皇帝并不知情,而次日午时,他却知道了另一件事。
御史台朱馨与翰林院修撰吕让快马加鞭达到军营已是正午,二人验明身份文牒,在军营用过饭食不到半刻,便被令官带往皇帝大帐内。
朱馨既然担当了劝慰皇帝的责任,便细心观察将士情态,所见之人皆是神情紧张,不见欢喜,他便向领头的令官打听道:“这些时日的战事,可还顺利?”
那令官已知他是朝中来此的官员,并不隐瞒,直言道:“大军驻扎此地半个月了,前面是左庄与右庄,互为犄角,相互支援,易守难攻。只要打掉这两城,就可直入都城,凉号称二十万玄铁军也不足为惧!”
朱馨暗道一声糟糕,碰在这节骨眼上真是时运不济。
萧韫曦稳坐帐内主位,只有陆行舟随身侍候。他出征数月,与将士同吃同住,饱尝艰辛,人瘦了些许,眉间威严之气不减分毫,一身正红战袍,衬得人英姿勃发,不敢直视。朱馨跟着吕让叩见了皇帝,站在帐中,低眉垂目不发一言。
萧韫曦不知他俩来此目的,见是御史台的官员陪同,多少有些诧异,也不问来意,只询问道:“相王在朝中可安好?”
朱馨心中一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着痕迹的往一旁挪了挪。吕让一听,来了精神,肃声道:“微臣来军营,就是要弹劾相王闻静思。”
萧韫曦眉头一皱,将吕让从上到下看个仔细,好似第一回见他。“你说什么?”
吕让接着道:“臣弹相王有四:一则大朝会擅自离开,怠慢百官;二则休停大朝会,封闭下臣言路;三则不顾两国邦交,任由皇上拒娶齐国公主;四则与皇上非亲非眷,留住东宫。”
萧韫曦一愣之后怒目圆睁,“噌”一下站起身,抓着杯盏就往吕让头上仍。吕让不料皇帝这般反应,躲避不及,冷茶泼了满脸,呆在当场。萧韫曦朝帐外吼道:“来人,将这小人拖出去斩首!”
两个卫士一左一右拿住吕让往外押,吕让惊醒过来,挣扎道:“臣句句属实,陛下不查证就斩首,臣不服!”
朱馨忍着脑仁疼痛,踏前几步安抚皇帝道:“陛下息怒息怒!陛下圣明之君,按典章治世,臣子即便诬告上司也绝不是斩首的重罪。陛下这一斩,今后谁敢犯上直谏?何不查证清楚,还相王清白,令下官心服口服?若一斩了事,岂非给小人以口实,连累相王清誉,陛下如何忍心?”
朱馨这一番话,戳中萧韫曦柔软之处,顿时怒气消尽,让卫士松了手。吕让鬼门关走一遭,方才的据理力争都泄了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萧韫曦怒意虽退,可恨意不减,冷声朝吕让道:“朕与静思相识相知三十年,还不如你这个道听途说的腌臜畜生知道的清楚?朕有皇嗣有枕边人,齐国为保平安送来个庶女公主算什么东西!朕出征在外,静思陪皇子住东宫,朕在宫里,他便与朕同床共枕。静思虽不是皇家血脉,百年之后也得葬在朕的梓宫里。啖狗屎的吕让,你听谁在背后嚼舌头,谁给你的豹子胆来弹劾朕的静思!”
吕让愿以为相王不过是以色侍君得势,如今听皇帝一说,倒是个恩爱夫妻的情态。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原本直谏诤臣的模样消失殆尽,换成一副苦脸道:“臣听鸿胪寺的大人诉苦,齐国要嫁公主,又畏惧相王权势。臣担忧陛下偏听偏信,独宠相王一人,不肯以和为贵。故此才有弹劾一举,完全是为了陛下的社稷啊。”
萧韫曦一听又是鸿胪寺,恨恨道:“十年前鸿胪寺出了个赵明中,如今又是他们无中生有,这是要造反不成!”他在帐中走了两个来回,沉声道:“朕让静思掌管内宫,既是和亲之事,他直接处置即可,何需看朕脸色!他为名誉不接后印,难道皇后的职责也不愿担么!”他越想越烦,一抬头看见吕让还跪在下面,指使卫士将人押下去看好。“待事结了再来罚你!”
这回总算不出人命,朱馨将心放回肚里,见皇帝盯着自己看,又将心提到喉头。只听皇帝问道:“吕让说静思大朝会忽然离开,又休停大朝会,可是真的?”
朱馨如实道:“这倒不假。从六月开始,相王在大朝会上时常离开,多的有三四回,七月便休停了,小朝会一直不曾缺。”
萧韫曦挠挠头皮,皱眉道:“他怎会如此异常,一定是出了事。”
朱馨回忆道:“那段时日,相王脸色总不太好。谢大人关心,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韫曦叹了口气道:“谢长亭要能问出来,倒好了。”思索片刻,让朱馨回帐休息,自己亲笔写下两封书信,令士兵快马加鞭送回皇宫。
萧韫曦这两封书信,一封是给闻静思,语带怪责说他不担皇后职责,对齐使的离间夫妻之计不加防备,让自己对爱侣失去忠贞信义,这话已说得很重了。另一封是暗中给木逢春,责问他对闻静思身体抱病的失察。
闻静思接到书信,无奈万分,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恰逢史逸君与沐景在身旁议事,史逸君见他眉间郁色浓重,讨来书信一看,顿时气恼道:“陛下光要忠贞信义不要脸面,哪里想到相王又要忠贞信义又要脸面。”
沐景哈哈一笑,递回书信道:“陛下这哪里是责备,这分明是撒娇之语啊。”
闻静思不理会二人,将书信放置一旁,专心手中事务,待夜深人静,才提笔回话。
这一趟书信,来回不过八日。萧韫曦与凌秋阳视察敌方动静之后回帐,就接到了回音。一封是闻静思的书信,另一样却是一个锦缎包袱。萧韫曦拆信一看,只见爱侣写道自己替皇帝接见齐使,两国未交恶,还需显大国之风,以震慑齐皇,不可让齐国有借口发兵,使大燕背腹受敌。又道中秋之夜,刺客入宫,雁迟凌云擒拿有功。刺客为凉国派遣,一为扰乱朝廷,二为嫁祸齐使逼齐出兵。三道凉不敌大军才出下策,恐内心已惊惧之极。臣思君欲死,日日祷告陛下早日战胜回朝,一家团圆。
萧韫曦不料朝中如此多变,又惊又怒。信中未提刺客为谁而来,只写凉恐惧燕军才有釜底抽薪一举,末尾见爱侣难得的亲昵情话,惊怒之情又化作一坛蜜酒,醉人心神。萧韫曦放下信,去拆包袱,包袱内不见木逢春的回信,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襁褓。萧韫曦一愣,细细回想,忽而心魂巨震,冷汗淋漓,全明白了闻静思休停大朝会的因果。
陆行舟站在萧韫曦身侧,见皇帝抓着襁褓,双眼直愣愣盯着百子纹样,脸色青紫不定,泪凝于睫。他心中焦急不堪,正要开口劝慰。这时,萧韫曦猛地坐下来,双手捧着襁褓紧紧盖在脸上,颤声痛叫:“静思啊!朕的静思啊!”
萧韫曦这几日又怒又哀又喜,心绪动荡之极。一想起爱侣怀上第三个儿女,自己未陪伴身侧,腰酸腿疼不能按揉缓解,孕吐不能端茶漱口,政事不能分担,刁难不能维护,千辛万苦之下还要被吕让这等奸险小人指责弹劾,胸口便有股气梗在其中,疼痛难忍。他趁着二凌将军忙于商讨攻城之法,随手抓来马鞭,直奔关押吕让的营帐。正在客帐外与士兵说话的朱馨见皇帝怒气冲冲地走向吕让处,急忙上前拦下,口称死罪道:“陛下息怒,吕让诬告之罪虽重,按律也只有贬官一途,罪不至死。臣为御史,监察百官也监察陛下。若让陛下逞一时之快,臣回京之后面对相王,有何脸面说臣对陛下的私刑视若无睹啊?”此日之后,他一步也不离营帐。
萧韫曦怒在心头,幸而未失理智,知道就算朱馨不抬出闻静思,他的话也在理在情。又想他俩营帐相邻,只要朱馨不离开,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拦下,一腔怒气无处发散,见谁都冷着脸,战事又卡在左右两庄上,更是雪上加霜。全军将士都战战兢兢,唯恐误触龙鳞,惹得天子震怒。
凌秋阳见这样下去不行,亲自在朱馨帐中设宴,自己饮茶,给朱馨斟酒,又让随行军妓歌舞助兴。朱馨哪知凌家酒浓烈后劲足,不过八九杯就醉倒在席上。萧韫曦得知消息,冷声道:“如此,他回去也好交差。”说罢,提起马鞭就走。
吕让本以为小命休矣,哪知等了许多天,等到一场鞭打,痛哭流涕地跪着受了。萧韫曦一声不吭抽了他十几鞭,最后将马鞭一甩,训道:“朕一责你私心甚重,鼠目寸光,二责你不辩是非,受人利用谋害贤良。你服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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