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不欲多谈这些异样事,淡淡地“嗯”了一声。听史逸君又道:“你今日乍一听求亲,毫不意外,似是早有准备,难道陛下暗中有旨?”
闻静思想了想,如实道:“齐使来意,陛下在信中未曾言明。只是说若有所求,一律拒之,再求,可斩之。”
史逸君一愣,不可思议道:“陛下早知是求亲,这是在表明立场啊,你明天就可以赶他们回家。”
闻静思道:“这是陛下私信所言,不是公文诏告,我赶他们做什么。等陛下亲笔公文一到,再赶不迟。”
史逸君道:“你不怕陛下真写斩之?”
闻静思笑道:“斩之何用?他又不糊涂。”这时,见雁迟走进来,知车马已备妥,便向史逸君告辞:“莫要贪杯,早些回去休息。”
史逸君笑着躬身送行:“尊相王令。”
闻静思说修书呈上,也真将和亲之事写入公文中一同快马加鞭送往前线。
彼时,萧韫曦正整饬军队,准备越过魏州边界,长驱直入凉国腹地,拿下都城。而凉国的两位皇子这时才如梦初醒暂且停战,分别派出军队前来阻击。两军在边城相遇,凉国两支军队各自为主,毫无配合,被凌秋阳与凌孟优逐一击破,不到一个月就推进百里。所到之处,抵抗皆无力。
燕军前线捷报连连,前廷大为振奋。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帝对齐使的手书。这份公文到达正德殿时,闻静思正与几位大臣商议军队的补给与中秋宴。他怀孕近五个月,夏衫轻薄遮不住隆起的腹部,虽然孕吐与困乏缓解许多,但久坐之下,腰背时常酸疼,每晚要木逢春用董海的药按揉,再用温热的布巾敷上片刻方能缓解。他早已下令停大朝会,小朝会上都是肱骨重臣,对他与皇帝的事十分清楚,然而并非所有重臣都晓得皇子与孝王世子的生身之人。见闻静思腹部微隆,旁敲侧击史逸君与程梦瞳,两人皆避之不谈,便知此时该装聋作哑,眼观鼻鼻观心。
闻静思拿到公文,并不看,随手交给史逸君,嘱咐道:“和亲之事,依陛下的意思办罢。”
史逸君知道他为避嫌,不欲插手,接过来一看,眼皮跳了跳,绷紧了嘴角递回去道:“相王,你看一眼。”
闻静思见他神情不对,犹豫地伸手取来。只见公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大燕今日相后为一人,与朕同甘苦,共枕眠,朕誓做忠义之人。来使回齐可如实禀报……云云。闻静思觉得腹中一动,悄悄伸手摸了摸肚子,合上文书对史逸君道:“只需对庾主使说陛下不愿娶公主就好,其余的,不说也罢。”
下朝后,史逸君设宴款待两位来使。庾京以为有佳音回报,结果却是一口回绝,顿时惶恐又不解。吴悲文追问缘由,史逸君心中早把给自己找难题的萧韫曦关上十天八天的禁闭,又暗自道了声“罪过”,才回复吴悲文道:“陛下一不缺皇嗣,二不缺枕边人,况且后宫并无剩余位置留给公主。”
吴悲文怒道:“燕国无皇后,何来没有位置?”
史逸君笑道:“二位居然不知有一位无冕之后?”
庾京与吴悲文满脸茫然,再追问下去,史逸君却闭口不言了。
和亲之事,不咸不淡地回绝了事。年年的中秋夜宴,不紧不慢地到了。
月渐渐圆满,人也希望日日如月般圆满。
萧元谨与闻和韡穿上了新裁的秋衣,两人已知道明年会添个弟弟或妹妹,面对这样的喜事,反应却不一。萧元谨欢天喜地的将还在身边的木头马车,皮影戏,龙头枕,凤凰纸鸢这样的小物件一个个收拾出来,要留给未谋面的弟弟妹妹,而闻和韡却不太高兴。在一日用过晚膳后,看着父亲边考校兄长的诗文,边缓缓抚摸明显隆起的腹部,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害怕来,不过片刻竟啪嗒啪嗒掉下一串泪珠儿。萧元谨摇头摆脑正背得顺利,看到这样的景象,一时忘了后面的词,指着弟弟惊讶地直叫:“你哭什么你哭什么!”
闻静思扭头去看,闻和韡飞奔过来,一头栽入父亲怀中。萧元谨连忙揪着他的领子往后拖:“你做什么!父皇说爹爹这个时候是他心头肉做的,谁都碰不得,你撞坏爹爹仔细父皇回来拧你屁股!”
闻静思轻轻拍开长子的手,温声询问次子:“元宵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闻和韡抽泣了一阵子才缓过劲,抱着父亲的腰闷声道:“爹爹有了弟弟妹妹会不会不要元宵不爱元宵了?”
萧元谨一听,撇嘴道:“爹爹有你的时候,我可高兴呢。”
闻静思半抱着幼子道:“元宵是父皇和爹爹的宝贝,当然不会不要元宵不爱元宵。”
闻和韡这才抬起头,让父亲把泪擦干。“那爹爹会不会离开元宵?”
萧元谨笑道:“你这么小,爹爹肯定天天跟你一起,等你长大了,说不定是你不要父皇爹爹天天跟着你咧。”
闻和韡急着辩解道:“才不会!”
闻静思拍拍幼子,想了想道:“元宵在冠礼之前,父皇和爹爹都陪着元宵。冠礼之后,元宵就长大了,是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要住在自己的家。爹爹一辈子不会离开的人是你父皇,元宵一辈子不会离开的人有哥哥和这个弟弟或妹妹,还有自己的妻子。不过父皇和爹爹会住在不远的地方,元宵想我们了就来看看,好不好?”闻和韡得到父亲的允诺,心里好受些,依然赖在父亲怀中不愿走开。闻静思以为他听不懂,轻声安抚道:“元宵现在不懂,长大就会明白了。”过了片刻,对长子道:“你也是。”
萧元谨道:“父皇早对我耳提面命过了,我早懂啦。”看着父亲莞尔一笑,撇撇嘴,继续背诵未背完的诗文。
离中秋节尚有几日,齐国使团仍不死心,数次求见相王,闻静思以忙碌政事推脱,让鸿胪寺卿好好招待。本想庾京知难而退,然而使团却忽然没了动作。此时此刻,闻静思遇到了一件事。
七月初九,正德殿小朝会刚散不久,闻静思正批复第四批运往燕军大营的粮草辎重,元哲进来禀告有臣工前来求见,闻静思将人请入门,是位不常见的翰林院修撰吕让。
吕让进门后,规规矩矩地一礼到底,郑重其事道:“相王,下官有本弹事要奏。”
闻静思许久不曾听见弹劾的事,顿时一愣,道:“要弹何人?”
吕让低眉顺耳道:“下官要弹孝王闻静思。”
闻静思这下懵了一半,不由自主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不过片刻,警醒神思,收敛心绪道:“你弹劾我,我便要避嫌。”扬声朝门外喊道:“元长史,请御史大夫谢大人来。”
元哲应声而往。闻静思指着一旁对吕让道:“请坐。”也不理会他,低头继续批复公文。
谢长亭来到正德殿,见相王伏案急书,吕让气定神闲地端坐一旁。他不知闻静思何意,礼毕站在一旁等候吩咐。闻静思平静地朝吕让道:“这事你与谢御史相商,我避嫌。”说罢就要让位躲避。
吕让起身拦道:“下官行得正,相王在场也无碍。”见闻静思坐定,才手持奏本对谢长亭缓缓道明:“下官弹相王闻静思。一则大朝会擅自离开,怠慢百官。二则休停大朝会,封闭下臣言路。三则不顾两国邦交,任由皇上拒娶齐国公主。四则与皇上非亲非眷,留住东宫。”
谢长亭听到前两则,已头疼万分,听完后两则,更是欲哭无泪,偷偷去看闻静思。此时闻静思才知道吕让所弹何事,条条状状都让他尴尬非常,又不能一一言明,只好寄望谢长亭。两人四目相对,心里都长叹一声。谢长亭沉思片刻,开口提议道:“吕大人所弹之事,本官会一一记录在案,只是所弹相王,本官一来不觉得相王行止有亏,二来相王位高权重,本官力所不能及。吕大人可愿意面见皇上陈情?”
吕让肃声道:“有何不可。”
闻静思见两人议定,问道:“吕大人准备何时出发?”
吕让回道:“自是越快越好。”
闻静思道:“请谢御史从御史台派遣一位官员,明日随同吕大人去往前线军营面见陛下。”
吕让目的达到,满意而归。谢长亭等他远走,刚要开口,只听闻静思道:“派个聪明机伶的,陛下若恼起来好劝着些。”
谢长亭心道:“这弹事奏上去,谁劝得住!”表面不露声色允诺下来。
中秋夜宴一贯由皇帝主持,今时不同往日,萧韫曦出征未归,皇子尚年幼,唯有相王一人独揽大局,主持夜宴的事自然落到闻静思身上。他已孕五个月,自然不好以这幅形貌出现在宴席上,况且齐国使团也受到邀请,他要是不到,弹劾的奏本可是要到他的桌上垒成山。于是,夜宴当日,闻静思让内侍们在他的案几前支起道莲叶粉荷的绢画屏风。臣工来到千碧湖,见到的便是御座下首,屏风上隐隐约约透出身影的相王。
皇帝不在,相王又是个脾气温和之人,群臣便没了约束,三三两两隔着屏风礼见闻静思,又向旁座的萧元谨致礼,连带逗一逗年幼的孝王世子。待众臣坐定,闻静思朗声道:“本王前几日身患急症,虽然痊愈,但病容丑陋自觉不雅,今立屏风遮挡,不污诸位眼目,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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