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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 (蒟蒻蒟蒻)


  卫长轩怔怔地摇头。
  “那在下就自便了。”主人向他微微一笑,很快抽出一杆烟管,熟练地捻了撮烟草填进去,就着炉中的火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从他鼻子里缓缓呼出,他半闭着眼睛,像是极其陶醉,整个人都懒洋洋地舒展了开来。
  “建安城中,喜欢抽烟的人好像不多。”
  主人听出他话语中些微的诧异,微笑点头:“建安城中都是达官显贵,整日吞云吐雾,成何体统。我这是年轻时候跟人在海上跑船时染上的癖好,海上风浪大,不抽一杆烟浑身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烟草也有好坏么?”
  “当然,”主人来了兴致,向他指点,“这烟草好比茶叶,便是名种,采摘后花的功夫不够,也是白费。这其中最讲究是晒的功夫,海边气候潮湿,晒出的烟叶留有湿气,便不能称作好烟。若是烟叶晒得足够干燥,抽时自有树脂的清香,才算是上品。”
  他说到这,又笑道:“有时抽某地产的烟叶,甚至能猜到此地气候如何,譬如烟草晒得太好,当地便多半有大旱之兆。”
  “还有这种说法?”
  “唔,”主人咬着烟管又吸了几口,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今年这烟草便是太好,一点回潮气也没有,大约从年初便未落过雨水,这么说起来,越州倒像是有一场大旱。”


第82章
  永安九年,南方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上奏旱情的文书被呈到都城时,已是九月。
  “怎么前两年黄河水患刚刚平息,今年偏又闹了旱灾,”皇帝皱眉掷过奏疏,又看向殿中群臣,“此番越州之旱,诸卿有何见解?”
  “启禀皇上,这旱灾之祸比水涝更甚,需千万慎之。”有一老臣道,“还记得原先孝宗在位时,关内曾有大旱,孝宗率领百官到东都避旱。而关内遍地饿殍,十室九空,其惨状皇上想必也还记得。”
  永安帝幼年时曾经历过此事,此刻想起,仍然觉得心悸,不由微微点头。
  门下侍中高禄却出列道:“越州素来少旱,怎能与甲子年大旱相比,依臣之见,可照先前水患的旧例,减免此地赋税,以安民心。”
  皇帝还未说话,却听殿中又有臣子道:“越州虽少旱,可今年这场大旱却非同小可。臣春时曾路过越州,那时此地便已有旱灾之兆,田里禾苗皆枯萎在地。而现如今,越州已是天赤如血,种粒皆绝。饥民几乎把野外蓬草都争食殆尽,再之后,只怕是要到人相食的地步了。”
  这番话很有些心惊,说话之人正是御史大夫温芷,皇帝知道他年初曾受命到南方查访民风,所言极是可信,不由大皱眉头:“既然旱情如此紧迫,自然要开仓赈粮。如今国库仓廪丰实,难不成还养不活一个小小的越州。”说着,抬起眼睛道,“雍王,你怎么看?”
  杨临怔了怔,赶忙赔笑道:“皇上说的极是。”
  见他只冒出这么一句,皇帝有些恼怒地磨了磨牙:“如今户部是你掌管,这赈灾钱粮如何调度,你心中就没有主意么?”
  “这……”杨临窘迫地呆了片刻,“臣以为,应当先派人前往越州查赈,而后再斟酌调度钱粮。”
  “雍王殿下,”站在臣工中的李玉山忍不住出声道,“如今越州每天都有人饿死,若是等查赈后再调度赈粮,前后要多费数月,只怕又有半数百姓枉死。”
  杨临被一个官职不高的臣子当面驳斥,显得不大高兴,咕哝着道:“若不查赈,岂可胡乱放赈,越州既已受灾大半年,又何必在意这区区几月时间。”
  李玉山又上前一步:“此番夏秋连旱,颗粒无收,这场饥荒只怕要愈演愈烈,或许要延绵至明年,甚至更久。百姓苦则生乱,若是再闹出个白莲教般的邪党,岂不是要给大昭惹出祸患来么?”
  邪党之流素来是最为皇帝忌讳,他面色阴沉,有些焦躁地敲打着龙椅的扶手:“区区查赈之事,何至于让你们争辩半日,原先黄河水患时是如何放赈的?”
  户部官员慌忙上前道:“回禀皇上,那时是穆王殿下理事,一应钱粮皆调度齐备,查赈后半月内便将流民安置妥当,几乎没有片刻拖延。”
  他话音刚落,群臣的目光不由都看向了殿中那把空置的大椅。从春时起,穆王便一直称病,再不曾上朝。之后朝中每逢大事无法定夺之时,便免不了有人要提起穆王,好像穆王不在,这朝堂便失了主心骨一般。永安帝对此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不悦地挥手道:“既然如此,也这般行事便是,雍王,越州左近可有余粮调度么?”
  杨临又呆了呆,又答不上来,他身后的仓部郎中索性站了出来:“回禀皇上,这两年南方旱涝交加,越州附近仓廪大多空虚,最近也要从锦州库府调度。”
  “锦州……是不是太远了?”皇帝皱眉问道。
  “皇上,眼下最棘手处并非锦州路远,而是赈粮恐怕难以调度!”说话之人是工部主事余康盛,他官职低微,按理不该在朝堂上贸然出声,可此刻他脸色涨红,显得颇为焦急,“素来调粮都走水路,便是千里之遥也不过半月路程,可现下大旱,运河水位太低,早已行不得漕运的大船了。”
  “水路不通,便走陆路,又有何难?”
  “走陆路多费时日不说,运送民夫路上的口粮却又是一比巨大数目,原先锦州粮仓可供应饥民半年之粮,如此便只有三月之粮可供。”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静默。永安帝显然也没料到有这样的难题,他张了张口,却在群臣中找不到一个可以垂询之人,他最终只得重重咳嗽了一声。
  “如若不然,便只能取折中之法。取濉河运粮,绕到越州以北,再着民夫押运粮草。如此一半水路一半陆路,虽绕了些路程,可总能省下一成多米粮。”
  “濉河在北,越州在南,如此绕路不知要耽误多少时日,只怕赈粮送到越州时已是入冬了。”说话的是先前的老臣,他祖籍越州,此刻故土受灾,显得万分焦急,“皇上,越州以西便是几位藩王的封邑,何不先向他们借些粮食,以赈灾民。”
  越州以西是西河王、临川王的封邑,这两位藩王向来自嘲是被发配南蛮的皇室弃子,从不肯插手大昭国事。永安帝心中着实不愿意与那二人打交道,只得不耐烦地摆手道:“此事,容朕思虑。”他站起身,再不看殿中群臣,“退朝。”
  步入后殿之后,内侍立刻上前为皇帝除下沉重的冕旒。杨解脸色阴沉,独自静默良久,才向一旁的马良顺问道:“朕着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马良顺忙上前跪下:“奴才前日刚去了一趟穆王府。”
  “怎么说?”
  马良顺愁眉苦脸:“穆王没见奴才,说是还在病着。听穆王府的方管事说殿下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实是不能来上朝了。”
  永安帝登时大怒:“不识抬举!”一旁内侍刚奉了参茶上前,便被皇帝一把抓过,掷到地上,“朕加封他一个泾州大都督,他还不肯。难不成是指望朕会去求他,那便是做梦!”
  马良顺畏畏缩缩跪在地上,踌躇着道:“说来,穆王殿下好像并不是在与皇上置气,”他搜肠刮肚地,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奴才总觉得,那位殿下好像根本看不上朝中这些官职似的。”
  “他所看重的不是官职,那又是什么?”皇帝拧眉问道。
  “这……奴才也答不上来。”马良顺苦着脸赔笑,又试探着问道,“听说南边降了天灾,皇上想是为此事烦心,若不然奴才趁着重阳送节礼的时候再去穆王府走一趟,瞧瞧殿下有什么主意?”
  皇帝冷哼一声:“越州大旱,文武百官皆束手无策,他又能有什么主意。”
  马良顺还要说话,却听门外道:“启禀皇上,门下侍中高禄求见。”
  高禄显然有备而来,进殿之后便跪下道:“方才有一事,臣在朝堂上不便说,此刻却不得不提醒皇上。”
  “何事?”
  “还请皇上速调兵勇,前往越州。”高禄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方才李玉山虽殿前无状,可有句话说得很对,越州一带民风彪悍,又会装神弄鬼,只怕一旦饥荒,那些流民便会集结生乱,需尽早派兵镇压!”
  皇帝神色一凛,望向高禄:“这……赈粮还不及发放,却先发兵,让百姓瞧见,岂不是要失了民心。”
  “发兵是为了平息乱党,若真有人造反被官兵剿灭,又能怨谁,”高禄说到这,放低了声音,“再说,皇上又何必看重死人的民心。”
  九月初九,重阳。
  马良顺在日暮时换了一身内侍朝服,登上御赐的车辇。宫中的马车顶蓬皆是明黄,而在前驾车的则是两名年轻的执金吾卫,他们都穿着绣金衣甲,气度不凡。马车沿着大路疾驰,道路两旁的平民百姓皆不敢仰望,而车内的马良顺却愁眉苦脸,想着一会要去的地方,无声地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了穆王府门前,守门的仆从一眼看出这是钦使到访的阵仗,赶忙开了正门迎接。从王府里迎出来的是位老相识,王府大管事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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