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未这般共骑一匹马,起初林长照有些不自在,低头不敢看前方,更不曾开口说话。回城门的路上骏马疾驰,凉风拂面,扑入鼻中尽是荒草的味道,让人觉得天高地广,心胸开阔。
林长照回头瞧了孟时涯一眼,满目惊喜。
“再快些。”林长照小声催促。
孟时涯哈哈大笑:“驾!”马鞭扬起,啪的一声脆响,风从身边掠过,倒好像是他们在飞。
快到城门口时,孟时涯放慢来速度,搂着林长照悠闲地看城门口的小集市。燕国与北姜被打败了,通州城外的百姓赶着用农家物换些闲钱,城内的人们要买些新鲜蔬菜禽类,虽然都是匆匆忙忙,但显然他们已经不惧敌兵来袭。
从城门到城东林家小院,途径几条大街小巷,也有不少做买卖的小贩。孟时涯索性牵着马,让林长照坐在上面,自己则时不时到摊位上买些菜肉。
“买条鱼可好?”孟时涯看着小贩木盆里活蹦乱跳的肥鱼,抬头问林长照。
小贩以为这是两口子,立刻殷勤地抓起一条鱼,给林长照看:“这位小哥,您瞧瞧这鱼,一大早我从栾江刚捉来的,刺少肉多,红烧也好炖汤也好,味道鲜美,您要不买一条?我给您刮鳞拔肠,您拿回去洗一洗就成!”
林长照左右为难:“家里没人会做鱼……”
“我会。”孟时涯笑道。
林长照愣住了。
小贩牙尖嘴利眼神好,闻言立刻笑嘻嘻地打趣:“您相公有心,定是为了您偷偷学了厨艺!小哥,您不赏脸尝一尝他的拿手菜?”
林长照面红耳赤,轻轻点了点头。
“好勒!吃鱼吃鱼,年年有余!平安富贵,三生相许!”小贩哈哈笑着,拿称称了,“四斤三两,一斤八文钱,算您三十四文!”小贩手起刀落,眨眼睛的功夫就把一条鱼收拾妥当,体贴地用清水洗了一遍,怕他们俩贵公子打扮的弄脏衣服,还给包了一层油脂,才放进马背上的竹篮里。
孟时涯掏出钱袋,却只有整锭的白银和碎银子。小贩拿出钱罐要给他换铜板,孟时涯将一块碎银子放进了他手中。
“劳烦你杀鱼,余下的就赠与大叔你了。”
“那怎么成?你这碎银子能买好几条呢!”
林长照见小贩为难,便笑道:“我就住前面不远处的林家,若你过意不去,劳烦大叔你明早顺路给我送条新鲜的。”
“呵!这倒成!您且等着!”
他们俩买了许多吃的用的,一路走过去高头大马,俊秀公子的吸引了不少目光。等他们绕过街角不见了,一个卖菜的大婶儿对卖鱼的小贩嚷嚷道:“老张,你竟然跟大将军搭上话了,还有他那男妻!”
“啥?大将军?他就是那位孟将军?”
“哎呀!可不正是!”
“马上的那位公子看着甚是眼熟啊……嗨!那不是林家的小哥儿长照么!他去京城求学,听说是做了大官!”
小街上顿时一片沸腾,卖菜的买菜的纷纷议论起方才那两位公子,说他们一文一武,倒还真是般配。
回到林家,隔壁的李伯正要锁门,见到林长照骑着高头大马回来,高兴得老泪纵横,直夸他有出息。林长照谢过来老人家,送他回去后才跟孟时涯一道入了家门。李伯瞧他们俩举止亲密,还当他们是订了亲尚未成婚,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孟时涯将蔬菜和肉送到厨房,打了两桶水回来洗菜淘米,脸上笑容不断。
林长照知道他是为李伯那几句吉祥话高兴,也便随他发疯,被偷亲也不生气。
天色渐晚,林长照在正堂点了蜡烛,收拾了饭桌。孟时涯将炖好的鱼,几样素菜和米饭摆上。林长照吃饭要喝汤,他就做了个酒酿圆子,先盛了一碗放凉。
林长照瞧他忙忙碌碌,摆菜拿碗取筷子,完全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不由得笑道:“我父亲也曾这般忙碌……他怕我烧着烫着,从不许我自己做饭。后来他病了,才教我些许,是不愿我没人照顾饿着自己。”
伤感少时,他摇了摇头,笑着夹菜吃起来:“没想到你的手艺这般好,我之前以为你说去厨房帮忙,只是帮着洗菜切菜而已。”
孟时涯笑道:“我做了那么多菜,你也吃了那么多。只是我没提过罢了。”言语中颇为自得。
林长照道:“这就怪不得我。你不提,我哪里能猜到堂堂孟家公子会日日沾染油腥?”
孟时涯抿起嘴唇,宠溺地给他夹了筷子鱼肉,不再说话。
用过晚膳,二人如寻常夫妻那般自己收拾了饭桌,蹲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忙完又一同烧了些热水,在厢房里先后洗澡。林家小院不比孟府,也不如邺安城甘棠街上的那所小院,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洗澡水都是孟时涯亲自倒的。他忙碌时,林长照就在院中竹椅上坐着等,等他收拾好一切,林长照端了杯茶给他解渴。
卧房里,古旧的镂花床铺着新被子,被面是素雅的颜色,帘帐也是。林长照脱下外袍,只穿着亵衣坐在床榻上,垂目不语。孟时涯犹豫片刻,解了外袍,坐在林长照旁边。
分别多日,思念入骨,奈何孟时涯不敢放肆。他从来都是等林长照躺好才会躺下去的。这次也不例外。
孟时涯熄了烛火,林长照钻进帘帐,睡在内侧,背对着孟时涯。但孟时涯仰面躺好后,林长照忽然转身,倒把孟时涯吓了一跳。
林长照神色不安,看了孟时涯好大会儿,才怯怯说道:“你早先为我庆祝生辰,亲手煮面,除非分开,年年都是如此……我早该想到那些饭菜都是你做的。潮音,我……我只是没想到……”
孟时涯见他内疚,自己也心疼,伸手揽住他肩膀,让他枕着自己胸膛。孟时涯笑了两声,道:“我也没做过几次。朝中事务繁忙,回去的时候小厮早把晚膳备好了。你不必介意。”
林长照没再说话。
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来,不甚宽敞的小屋隐隐约约透着亮光。从帘帐里望过去,外面是朦朦胧胧的一片静谧。
“睡吧。”孟时涯轻轻抚摸林长照后背,柔声劝道。
林长照嗯了一声,依旧趴在他胸口。
他们便以这样亲密的姿势,陷入了梦乡。
心心相印
林长照是来赴任的。次日一大早,他便同孟时涯去了通州刺史府,交接各项事宜。通州城除了总被外地侵扰,向来无甚要紧事。前任通州刺史在任数年业绩平平,总算无过,林长照接手时的通州,好歹不是个烂摊子。
只是跟京城邺安相比,实在差的太多。
林长照在刺史府看了大半天的卷宗,孟时涯骑马回通州大营点兵点将,督促粮草。孟时涯临近傍晚去刺史府寻人,林长照果然还在忙碌,而且午饭都忘了吃。
“通州百姓一不是大难临头,而不是吃不上饭,你何苦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知道我看不得府衙公务堆积在案……”
“邺安城那么多事,你还有空闲吃饭呢!走吧走吧!”
“……唉,你怎么一点儿出征在外的样子都没有?”
孟时涯把他从刺史府拖出来,也不坐马车,就一路悠哉悠哉地走着。孟时涯说起军中早已安排妥当,根本无需顾虑,筹谋数年就等着有朝一日打回燕国和北姜去,临出征还紧张可不是他作为大将军的风格。
“你明日空出一天来,可好?”孟时涯凑在他身边,小声哀求,眼神诚挚无比。
林长照哭笑不得:“我初来上任,怎能就这般荒废公务!”
孟时涯连连叹气,就是到了酒楼落了座,也还是愁眉不展,故意给林长照看他那满脸的不高兴。来点菜的店小二说话结结巴巴,生怕得罪了这位面色难看的公子哥儿。
林长照无奈,等店小二记下菜名跑掉,便允诺明日一定陪着他。林长照心知肚明,孟时涯很快就要出征在外,将来会有长久的离别,他不过是想两个人多相处些时日罢了。
“你想不想……到处看看?”孟时涯小心翼翼地问,把甜糕和清蒸鱼的盘子挪到林长照跟前。
林长照低头吃菜,过了半晌才抬头笑了笑:“你去哪儿,我跟着便是。”
孟时涯愣了少时,也露出微笑来。
次日,林长照果然说到做到,只去刺史府吩咐文书,叫他们看着府衙,有事等他回来再处理。文书知晓通州这几日忙的都是军务,又见孟将军等候在府衙门外,连声应下,恭送他们离去。
他们仍旧共骑一匹马。被孟时涯拉着手拽上骏马时,通州刺史府文书就看着,林长照耳尖泛红,骏马奔出通州城门才放轻松。
孟时涯带着他,纵马直奔西北的荒野。
一路上翻过几个土坡,良田和林地都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远远看去似一条银练的,正是浩浩荡荡的栾江。
这一日风不算大,但是略有些凉飕飕的。林长照身上裹着大氅,被孟时涯一只手拢紧,倒也不觉得多冷。他窝在身后的孟时涯的怀里,嘴角微弯,看起来心情舒爽,难得这边惬意。
栾江近在眼前,滩涂之地不好纵马狂奔,二人就顺着栾江之畔而行,看那江水时而湍急,时而平缓,两岸荒草离离,有几处长满芦苇,芦花雪白,随风摇曳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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