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山色有无 (书归)


由是我反身落落走回沈山山身边,脚下一步步深深浅浅,心里全都是不切实际的知觉——那时真叫眼不见,摸不着,我压根儿觉不出皇上是切切实实地要即位了、要登基了——他在我心底还只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立在宫墙下浅笑的样子,还只是那个在禁城拐角处为我停下来的人。
我心里一时掠过数年光阴中的陪伴,想起我头回生病回家他来瞧我的时候站在我家一池秋水边的模样,我想起东宫黄叶绢灯下他的脸……一时微风萧索中,几息光阴幻化间,不过短短时候,我还是个我,可他竟已贵为当朝天子。
我最终变为了他的臣。
那刻我愣愣生生站在沈山山跟前儿,叫他要不掐我一把,我觉得做梦似的。
可沈山山立在那儿长久没有言语,他双目一直看着我,那目光深得好似湖海,最终却又敛睫看去他处,像是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声,低哑道:“……何必,你心里早想着他是太子,也会做这皇帝——这事儿不过突然一些……其他,什么也都没变。”
【佰伍玖】
整整三天三夜,我们同台里所有人一道被困在宫里。
台里众人心知新皇登基必行肃清之风,手中案册便愈发留心收整,竟叫我们入班头几日便感知到了台里最忙慌的时候,真是除了吃饭睡觉只剩看账本子。
白日累得过了,到夜里很晚也睡不着,最后一夜里正堂点着灯,我们原也是由内务府的送来了临时用度的衾被在台里随处找凳子拼了睡的,当时一屋子年轻人聚在一起,便说要不手谈两局打散打散精力。
我下棋臭,赢都只靠耍赖皮,可沈山山的棋下得挺好,我叫他上。
沈山山那时候刚被众人发觉算数挺快,看的账本子就比我们多出不少,人歇下来正是有些发昏的时候,没醒过神,便也没来得及回绝就被人推去棋桌前坐了。
可那晚上他大约实在也累,捏着黑子儿是一局一局地输。我看不下去,说要么散了吧,沈山山也就笑了笑,说是该早些安歇的好。但赢家那边儿几个前辈自觉棋面上赢过了探花郎,更有乘胜追击的道理,便并不肯散,拉着沈山山就还要接着下。
我和沈山山对过一眼,大约也知道这是他几个给我们下马威来了。
沈山山一时垂眼看着棋盘,顿了顿,又看了看对面儿,蓦地叹了口气,终于勉力起来,稍微坐直身子:“行罢,那就再来过。”
言罢一局伊始,黑白形势便陡然倒转,无论对面儿换了谁上,无论他们用什么路子,甚至就算他们一齐打打商量都没用,只要到了每一局的第七八手,白方必然开始失子儿,且会一路一路一直失守下去。
棋谱于沈山山可能小时候只是看着玩儿的,不过也早比对面儿几个知晓得多些,他只沉默地提了对面白棋儿扔在旁边儿,一局一局直如赤手空拳地杀着最好拿下的敌人,叫那棋子儿到了他手里好似把钢刀,下棋也就不似手谈,倒似手刃。直到棋局终了他都一言不发,若不是他还满面清净安如松柏地坐着,我几乎觉着他是杀红了眼不肯走了。
他落棋太快,从不虚着,几乎算尽对面儿退路,我看得都累,更别说那对面儿几个真在局中的人。待他们已相互推换了五六回上场,我早已呵欠连天了。
沈山山这时候看我一眼,才终于想起来瞥眼瞧了瞧滴漏,规矩严正地向对面道:“诸位前辈,时候不早了,不如安歇罢。前辈几位棋艺实在高,劳累提点后生,后生愧然受教。”
说完他把手里棋子儿扔进盒里,前辈几个侧目看了看他,叫刘侍御起来收拾,一时那几人眼神里好似也换过几眼,露出些微的赞许,我揉着眼睛,沈山山已经过来拽我,“你困了就该睡,不必等我的。”
我叹气朝他笑了笑,“爷我怕他们借着人多欺负你呢……再说了,我哪儿睡得着。”
沈山山把我搁在六张团凳上的被衾打开铺好,我盘着腿坐上去,又看着他沉默不言地铺着旁边儿他自己的两张板椅,忽而问他:“山山,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沈山山拿靠枕的手一顿,片刻后复又继续铺被的动作,轻轻道:“不过是累了。”
我又问他:“从小总是我叫你入御史台,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这儿?”
沈山山回头看我一眼,眸子映着正堂滴漏上的铜烛一摇,扯了个笑:“我是被圣旨点进来的,能和你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他在铺好的板椅上坐了,不知想了想什么,疲倦地曲腿枕臂仰躺下去,问我道:“你倒是一直盼着进来,现今儿进来了,事儿做的还算顺,又觉着怎么样?”
“……嗐,能怎么,也没不喜欢。”我应他,“做官儿在哪部不是做?我只是没想到我才进来,太子爷就即位了……我还以为好歹要等我能作出些模样了,他再登基,我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官儿,那样从他手里领俸禄……倒也安心一些。结果他现下已然是皇帝,我还说领了第一月的俸禄就请他吃饭呢,如今看着是不能够了。”
沈山山没看我,只盯着房梁子,许久不说话,我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岂知下刻他忽而又问我:“稹清,你说你当年进东宫里,要是太子不是他,是……是七爷,六爷,是当年的皇三爷,或……或是别人,你还会不会……”
“会不会瞧得上?”我笑了一声,也抱着脑袋往团凳上躺了,同他玩笑道:“长得俊应该就瞧得上。”
沈山山听言,兀地笑出来一声,“多俊算俊?”
我指指自个儿鼻子:“不用多,比小爷我俊点儿就成,但我矮了点儿,有你那么高也凑合。”
“你倒是想得开。”沈山山闷笑声沉在胸腔里,那时昏光中转头瞥我一眼,一目好似浪中回波一荡。
“睡吧,稹清。”他叹了一声,“明日新皇即位,你……你能见着他。”
“好,”我扯了扯身上衣裳,撇撇嘴:“还好补褂有两件儿,我特意把另件儿新的留着没换呢,明儿起来穿,收拾齐整点儿,好歹也是他的大事儿。”
沈山山随口嗯了一声,却不再搭理我,只翻了身子背过去睡了。
那夜就再无他话。
【佰伍玖】
即位典不是登基大典。登基大典尚要等过了先皇薨殁的头一月才可操持,在那之前先行的仪礼便是即位典。
即位典不似登基大典那么肃正,不是为跪天拜地,而只是先行在百官面前将先皇落下的龙袍玉玺简要转给新皇,让百官知晓知晓从那日起该叫谁皇上。
那日一早我换了新的补褂,跟着台里所有人一起去了黔灵宫。先皇的灵柩已停放在那儿,我们一台到的时候六部已然按班就位,礼部和鸿胪寺的站在最前头持礼,遥遥看着是一堆红绿的官衣,黔灵宫前的汉白玉阶上满满当当站着文武百官交头接耳,一部一院浩浩汤汤地直排到了黔灵宫前的空地上,他们人头攒动,单只一眼瞧去,那一顶顶的乌纱帽连作一片,便好似一层波荡的山河。
我站在这层浩渺山河中,啃了一月余的青菜叶子瘦也瘦了,个头原本也就平平,一时挤在拥挤人堆里,就算垫脚也不见能高出来,心中未免怅然,只想到时候皇上走上阶来,只望他走得慢些,不然我被那么多人挡着,也不一定能瞧得见他——
我实在是想瞧见他。
这天底下皇帝是个最残忍的营生,父死子方继、兄弟起阋墙,一人成败、一宫存亡、生死白骨,都在手掌翻覆、一纸奉诏之间。他成了皇帝,却失了父亲,他一步登极,却疏了兄弟——更何况若有他母后借机衅乱,一招招处下来又是何种辛酸?
可他要面对的再多,却已经是个皇帝,再如何也只能不哭不笑不行喜怒,叫人望他一眼便知恩威。
黔灵宫中编钟弦乐渐渐奏起来了,即位典起始,秋风中我随百官回眸侧望去,只见宫前旷地上,一列披麻戴孝的皇子跟在当先一个挺拔的人影后徐徐走过来。当先那人身上的素麻衣裳裹透着内里金玉般的明黄袍子,眼见就是皇上,他旁边儿小皇叔肃容接了礼部递来的奉召交在他手里,让他双手接下,他便领着一众皇子直身跪在黔灵宫前的宫阶上。
那时他离我约摸隔着四五排人,我不管不顾地撑着前面刘侍御的肩膀狠命垫脚去看——
只乍见便已心里生哀。
我看见他薄红着眼,更将一容的忧戚衬得似要比身上的素麻更苍白,但那双奉召的手却实在稳,一如他一贯那样庄重。他双肩如沉石,脊背如松,领着后面一众兄弟向先皇灵柩磕过头再直身起来,下刻我爹从礼部官员里走出来,边儿上跟了一人,已奉出先皇身上落下的最后一件龙袍,停停叠放在盘儿里。
到此皇上便不能再跪,小皇叔扶他起身,皇六爷拄着拐上前替他除了白麻素服,我爹立在旁边儿,双手拎起龙袍襟领来一扬手,倏地便替他披在了身上。
那时他背对我,袭身的龙袍背章上金龙银线显出分太过老沉的威严,一双龙目堪堪眈过来,竟比从前他太子冠冕朝服上的龙章还冷。
下瞬他徐徐转过身来面见百官,双目已不再红,而我们满朝臣子已振袖如云地全数跪伏下去,那时数百人影涌动间直如一海的水,我们臣服于他,终于高声呼呐:“吾皇万岁,万万岁。”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