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其所言,靳云飞确实是上吊而死,但身上却有些受人箝制的瘀青。他怀疑靳云飞被人迫着强行上吊,上头却说那瘀青是靳云飞被收押时挣扎留下的。他与靳云飞非亲非故,自然想着明哲保身,便在记录上略过此节,将靳云飞定性为自缢而亡。
靳云飞死因有疑,当值看守的衙役自不可能置身事外。靳云飞是夜里出的事,当时职守的衙役有三,两人看门、一人巡守。柳行雁逐一设套审问,这才由几人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出事那晚,有个自称是靳府仆役的人前来探监。因他备了好菜好酒,又有师爷手写的条子,几人都是老油条,也没多问便将人放了进去,趁着酒菜尚热急吼吼地吃了起来。
那人只在牢中待了一刻多光景,牢里也没传来什么异常的动静;故直到那人离去,几名衙役都未察觉有啥不对。待酒足饭饱,负责巡守的那人终于“记起”了身上的职责进门查探;不想方入牢中,便见着了高高悬在梁上的靳云飞。
几人知道自己着了道,可事已成定局,就算掰扯出师爷给条子一事,也洗不脱一个受贿渎职的罪名。尤其靳云飞还留了个似模似样的认罪血书,几人索性串了口供掩过“探监”一节,只说人犯畏罪自尽,还真就将事情这么囫囵了过去。
柳行雁又问了探监之人有何特征。那几个衙役虽贪小便宜、掩过塞责,但毕竟在这行混得久了,人倒也看得仔细,道是此人身高七尺,肩宽手长,不胖不瘦,虽颧骨高、眼距宽、嘴唇薄,长相仍算一般,是放人堆里怎么也不可能一眼注意到的那种。真要说有什么特征,就是他鼻梁有些歪,左边眉角有一处弯弯曲曲的伤痕。至于是否练家子,几人都未敢断言。
柳行雁这套手法乃是师门的不传之密,被审问者不会有半点记忆,只当是自己做了个恶梦,自也不虞打草惊蛇。
他依几人描述画了个人像供靳容氏等指认,却无一人见过那自称靳府仆役的男子。倒是杨言辉动用人脉查了查那名师爷的底,发现他是个长年混迹地下赌坊的老赌鬼,手气有好有坏,可即便输得脸红脖子粗,也从未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他每大输一场就会消失个三五天,随后又没事人似的重出江湖。道上因而给了他“聚宝盆”的浑号;至于是谁的聚宝盆,便不言而喻了。
“聚宝盆”最常去的赌坊唤作“乾坤一掷”,传言其幕后东家乃扬州首富陈昌富,因背景颇深,虽是见不得光的地下赌坊,却从未被官府找麻烦,也少有敢欠债不还的人。若能查到陈昌富收买、控制“聚宝盆”的实据,陈昌富与靳云飞的案子便有了干系,也就有了将其下狱的借口。故杨言辉直接安排了两名军中斥候出身的护院蹲点监视,就盼能由此摸出点蛛丝马迹,让幕后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至于少年心心念念的夜探之事,柳行雁为求稳妥,首先选了格局、布置都相对了解的扬州府衙下手,花了一宿功夫翻找靳云飞一案的案卷。收置案卷的库房里遍寻不着靳府账册的踪影,府方的证物簿也找不到相应的记录。但柳行雁比对前后纸张,发现证物簿的用纸虽然一致,记载靳府物品的页面却比其他页都要更白一些,显是被人重新誊抄、替换过。有此为证,再加上那封比对过后、和靳云飞的字迹形似而神非的血书,基本坐实了靳云飞遭人构陷谋害的推论,也昭示了江南官场尚有武党余孽的事实。
案子是陆逢判的,府衙是陆逢管的,故柳行雁几次踩点过后,便将陆府当成了“夜探”的第二站。
杨言辉猜陈昌富是钱袋子,自然疑心是他收买了陆逢,也以找出双方往来的证据为目标。可两人大半夜地将陆逢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其与陈昌富往来的书信没找到,倒是看到了一份藏在暗格里的、来自温兆平府上的年礼礼单。
温兆平身为江淮转运副使,品级虽低于陆逢,于江南一地的分量却犹有过之。他见了陆逢须得行礼,陆逢却也须予他三分薄面。惟温与陆职司不相统属,明面上亦少有往来;故翻出那份礼单、借着月色看清上头所载的条目后,柳行雁和杨言辉先是面面相觑,随即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这份堪称“重礼”的礼单,是温兆平给陆逢的谢仪。
温兆平与陈昌富往来频繁,若陈昌富是钱袋子,温兆平恐怕也清白不了。为此给帮忙扫尾捂盖子的陆逢送上重礼,自是可以理解的事。
二人本疑心陆逢顶着姜系的名头、实则为武党的余孽。如今一看,恐怕他姜系的名头不假;之所以包庇“钱袋子”草草结案,不过是因为后者用钱买了命而已。
当然,在掌握更充足的证据前,真相都还未有定论。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赌坊那儿一时半会儿得不着结果,此前行踪成谜的春草却给人寻得了踪迹。
春草藏身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里。也不知她此前经历了什么,扮成卖货郎的寻人者才刚试探着喊出“春草”二字,她便高声求救,顷刻召来了一堆手持棍棒农具的庄稼人。若非“卖货郎”瞧着不对、匆忙取出卢大交付的信物,只怕免不了被群殴一番的下场。
在卢大的描述里,春草正当二八年华,是个相貌清秀、手脚伶俐的少女;可如今的春草腿脚有些跛,更已嫁作人妇、有了身孕。“卖货郎”不敢担这个险,只好去信回庄,让杨言辉亲自过来一趟。
那小山村离杨家的田庄约莫三日路程。柳、杨二人借助马力省了一天,最终在隔日傍晚抵达村子、见到了春草。
杨言辉曾让卢大手书一封交代此间事由。春草识字,也认得卢大的字迹,看完后便松了防备,娓娓说起了事发的经过。
“那天,秋姨娘像以往那样带着我到大明寺进香,也跟以往那样请住持安排了静室诵经祈福。秋姨娘诵经时不喜欢有人盯着,所以往常这个时候我一般都会守在门外,让她一个人在里头待着。”
“可那天也不知怎么地,我才守了半刻不到,肚腹便……我怕污了清净地,连和秋姨娘交代一声也不及便匆匆去了茅厕,用了两刻多才勉强‘解决’,有些脚软地回到了静室前。”
“大明寺香火鼎盛,也是正经佛门圣地,按说不会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可我先前不声不响地跑了,心中有些发虚,忍不住悄悄开了点门缝确认秋姨娘的状况……不意却在里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说到这儿,她微微苦笑,一声叹息:“现在想想,当时我若直接喊人,恐怕便能阻止秋姨娘嫁祸老爷,也不至于……可我失职在先,又见两人隔了些距离,不像强逼胁迫的样子,就耐住性子悄悄听了起来。”
“因隔着段距离,具体的内容我听得不是很真切。那男人说‘你要想……陈三郎,就按我说的……’。秋姨娘拼命摇头,说她做不到;但男人紧接着又给她看了什么。秋姨娘挣扎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那男人说了声‘好姑娘’,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塞到了秋姨娘手中。”
听到“册子”,柳行雁心中一动,不由望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后者也碰巧回过了头,四目随之相对。少年唇角微勾,无声地做了个“终于”的嘴型;柳行雁不觉莞尔,却还是勉强憋住了表情,微一颔首后收回了视线。
只听春草又道:
“我不知册子里写了什么,却知那人要秋姨娘干的肯定不是好事,便想通知赶车的王大哥先走一步、回府警告老爷和夫人。但我行动不慎弄出声响,被里头的人发现了踪迹。我试着逃走,但那人似乎是个练家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身后。我被他一掌打晕,最后是在一间着火的破庙里醒来的。上天保佑,让我在被呛晕前从墙边的破洞钻了出去,却因为双手被绑、又不认识附近的路,一不小心便摔下山沟,最后让五郎──就是我现在的丈夫──捡了回去。”
“我因受了惊吓又摔断了腿,一连高烧了好几日;真正清醒过来,离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半个月。五郎禁不住我苦求,帮我打听了靳府的状况,这才知道不光老爷去了、夫人也下落不明……我当时还不能下地,见事已成定局,又怕连累五郎,便……熄了寻找夫人的心思,在村子里落了脚。”
说到最后,她面上已是浓浓愧色涌现,目光也逃避般地偏到了一边。
柳行雁无意评价她的作为,看她说得差不多了,便问: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春草点点头,“他比我高一个头,额头高广,鼻梁有些歪,右边……不对,是左边眉角有一道毛虫一样的疤。”
听着的二人不由又对视一眼。
柳行雁原以为账册是陈三郎交给秋画的;不想峰回路转,倒与那“探监”暗害靳云飞之人沾上了边。
他沉吟了下,又问:
“陈三郎不曾出现在大明寺?”
“不曾。不过……”春草的表情有些迟疑。
“想到什么,尽管说了便是。”一旁的杨言辉温言劝道,“不必担心说错什么,我们自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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