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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春意录 (素衣唤酒)


沈琼华急急去掰着祝归时的手指,又怕着力道大了会牵扯他的内伤,僵持不下间,钟怀遥软软唤了一声,“祝哥哥。”
祝归时一怔,手上一松便被沈琼华瞧着了机会,将颈上红痕骇人的钟怀遥救了下来。钟怀遥怔怔的,半晌靠在沈琼华的肩上,不言不语。
祝归时定定看着钟怀遥,才要开口说些什么,嫣嫣血红却是先一步出了口。沈琼华心间一跳,顾不上钟怀遥,急急便去扶他,低首一瞧,祝归时却是又昏了过去。
温言端了药进门便见榻边殷殷浓色,几步过去,却见祝归时较之夜里更虚弱了些。
海鸟啼鸣之声渐起,思锦捧着个香木盒子敲开了客轩的门。
“我家宫主听得祝公子伤重,差我来送这千年南珠。”
思锦轻轻开了木盒,锻锦之上,是一颗莹润不凡的南珠,“此珠千年,聚天地之气,日月之灵,祝公子伤重气虚,用着它自有裨益。”
温言接了过来,温声道了谢,“多谢苏宫主慷慨。”
祝归时用了那珠子,气色果真是好上了许多。
三人安下心来,沈琼华坐在温言身旁,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温言瞧他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实在心疼,正要抱了他许他一个安稳些的姿势,思锦却是去而复返,一副急喘模样瞬地惊醒了沈琼华与小榻上浅眠的钟怀遥。
“与你们同来的夏侯公子发了疯,嚷着要见钟小公子!”
温言与沈琼华一路追着急急跑出门的钟怀遥到了隔壁小轩,思锦留了人照看祝归时,紧随着三人去了客轩。
夏侯昭软倒在地,衣衫不整,双颊红得诡异,眸底是泛滥春意。一旁的几个清秀少年是楚澜小仆的打扮,衣襟被撕扯开来,几人正揽着领口,满面戒备地防着夏侯昭。
夏侯昭见了钟怀遥,立时便热切起来,向他伸了手,柔着音色声声唤他,“过来、过来,快过来……”
沈琼华忆及昨夜苏尤许所说,直觉这人是毒发了。醉意浓的事情他只与温言讲了,未及告知钟怀遥,此时见夏侯昭宛似勾魂厉鬼般引着钟怀遥靠近,立时便伸手拉住了他。
钟怀遥顿了顿,回首挣开了沈琼华的手,定定瞧了他半晌,忽地笑了笑。他本是翩翩少年模样,这般清亮一笑,却是教沈琼华一怔,不知是觉得何处不对劲起来。
“沈哥哥,你对我真好。我记下了。”
一字一字,皆是铭感于心的诚挚与力度。沈琼华听着,却不知为何心间渐凉,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温言在一旁瞧着,脑中千思百转,又将钟怀遥打量一番,面色忽地冷了下去,出手将沈琼华拉回了身侧。
“阿言?”
温言牢牢握着沈琼华的腕子,冷眼瞧着沈琼华走到夏侯昭身侧,缓缓蹲了身子,将那人拥进了怀里细声安慰——
“好了,没事了。那事情不可再做,做得多了,毒性便愈是压抑不住,我早与你说了的,你偏不听。”
夏侯昭一会儿嚷着“热”一会儿嚷着“疼”,紧紧缠在钟怀遥身上,凑着嫣红的唇去吻他的喉颈,手上颤颤着解他的衣衫。
楚澜之人看得脸红心跳却又茫然不解,怎么一夜的工夫,钟小公子与夏侯昭这般交好了?沈琼华心间凉意更甚,强自要自己宁愿信着钟怀遥是受了夏侯昭邪术所惑,也不愿分丝毫心力去猜先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自伊始起便可能是夏侯昭的人。
“怎么几位还有观人隐秘的癖好?”
清清灵灵的声音暗存讽意毒狠,沈琼华回神去瞧,正正入眼一片白皙胸膛。
楚澜之人最是不清楚此事的,当即便退了出去,各回各位。温言一字未言,只是眸色愈深,面色更冷,带着沈琼华出了门。不过绕过两道回廊,钟怀遥便赶了上来。
他已非之前的少年模样,身形矫健挺拔,面容更为秀丽,身上也换了合他身量的锦衫,是十足的青年模样。他的眉眼本是好看不过夏侯昭的,可这人手中拈着一株庭中花,斜斜倚在廊柱上,眸眼微动便是妖孽横生,妖异艳丽世间少有。
“你不候在夏侯昭身边?”
那人笑笑,“点了穴定住他就是了。”
沈琼华忆及苏尤许所说的缓解醉意浓之法,不禁道,“不是要与人、与人……才可压制一二吗?”
“是啊。依着交/合而吸取他人功力真气压制。可这法子会要人的命,我若死了,谁来帮他夺还魂珠呢?他本未及醉意浓的最后一重,定住他忍忍苦痛便过去了。”那人仍是笑意嫣然的模样,“我们总还是要重新相识一下。我本姓为慕,慕歌青。”
“你不是钟家的人?!”
慕歌青瞧着沈琼华惊愕面容,歪头笑笑,“不是。”
沈琼华心间忽地愤怒难当,又忽而闷闷抑郁,这人先前种种俱是装出来迷惑他们的,到得头来,他连钟家的人都不是。
温言却不理这名字,只冷声道,“你练过缩骨易容。”
慕歌青低首揉揉点点着手中的花,轻笑一声,“练至炉火纯青。不然又是怎的瞒过一众利眸的?”
温言冷笑一声,“无关你练得好与坏,不过是我们先入为主,纵是你疑点重重,也略过不思不想了。”
“哦?”慕歌青有些意外,抬眼外头瞧着他,“我还有疑点?”
“祝归时总说你吃好喝好却不长个子,这话沈琼华同样提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孩子,怎的半分高不长了?夏侯昭形势所迫,不得不随着我们,他瞧着我们总是恨意多些,对你,却是眸色笑意,俱皆暧昧不清。桩桩件件我还能列举颇多,只是如今已是多说无用。”温言冷淡着字字述来,“至此地步,是我识人不清,蠢笨至极所致。”
慕歌青笑着摇首,手中花几要被他碾碎。
“那,”沈琼华惊恐地望着他,“任嚣城你中了毒,可是在与夏侯昭演戏给我们看?”
“自然是。”
夏侯昭被醉意浓折磨得日渐焦躁苦痛,日日被人压在身/下,令他恶心至极,只恨不能瞬时即到南海雾霞。“钟怀遥”年纪小,颇得三人护顾,夏侯昭原想着以他的性命相胁,总能快些赶路。那毒看着厉害,却是最不伤性命的。
“缩骨易容还能收敛真气,想来你功力匪浅。祝归时是你伤的。”
“温哥哥这话说的怎么这样笃定?许是楚澜不愿意还东西而出的手呢?”
温言冷着眸子看他,像是不屑与他争辩。
沈琼华轻轻道,“若是不愿意,将人碎于龙吸水即可,何必引到岛上这样麻烦。祝公子是江湖佼佼,夏侯昭毒发愈加频繁,想来是动了在归程时动手抢夺还魂的心思,损了祝公子,届时阿言忙着对付你,我定不是夏侯昭的对手。”
慕歌青拈着花不言不动。
沈琼华忽地以及晨晓时,祝归时迷蒙醒转,拼着力要杀了“钟怀遥”,想来他是瞧着了慕歌青的破绽之处。
“祝公子定是瞧着什么了,是不是?你蓄着真气袭杀他之时,他定是不信的,他心中震惊,却总是难过的。”
慕歌青想着昨夜夏侯昭急急召了他,命他杀了温祝二人其一,他未及细想,身后却响起了祝归时的声音。形势急急,他只得出手。那人满目不信伤伤,只守不攻,犹自要问个明白。
慕歌青功力在他之上,本该是一击即杀,他却收了力,只将人掌击致昏。
温言时时与沈琼华在一处,他演着钟家后人,便总是与祝归时待在一起,那人常常戳他的额角,说他是个小孩子,戳完了总要将好吃好喝的先给他。曾有一日,慕歌青记不清是何等光景,只记得祝归时倨傲眉眼化作温柔动人,与他说,“秋梧山庄许是真的不在了,你孤身无依,不如来江南吧,我引你进温家。”
那时他心中好笑,毒门之人进温家,是要他皮骨不存么?嘴里却说,“拜入温家,那你便是我的师哥了?”
那人点点头,又去点他的额头,“你有什么嫌弃的?”
他捂着额头嘟嘟囔囔,“我几时嫌弃了?”
他确是没有嫌弃,深心处竟也有着几分欢喜。只是,他思慕着他的师父夏侯昭,无论如何,总也要为他夺了还魂。此后祝归时要如何对他,他由着他就是。
慕歌青垂眼盯着掌心残花,音色轻轻渺渺,“那个人,那个祝归时,总是惹我。”
温言心中怒火正炽,面上愈加冷凝,“他惹的,唤作钟怀遥。你是叫这个名字么?”
慕歌青听了,手上忽地一阵无力,庭中花落在脚边,枝叶残破。
静静寂寂,海浪之声依稀可听入耳中。
“我师父中了毒,他惜着命,还魂我势要握到手里。”
温言仿似未将这挑衅之语听到耳里,淡声道,“恶因恶果,苦难是他夏侯昭本就该吞的,他却非要这般违了冥冥定数。”
“嗯,是了。”
慕歌青轻轻回了一声,眼里却盯着脚边的庭中花瞧个不停。
祝归时祝归时,若是早些遇见你多好。许真就得你相助,拜入江南温家,自此竹马相伴,心意相通,浑不似如今这般,隔着血仇,隔着正邪不两立。

第29章 第 29 章

慕歌青是毒门中年纪最小的,十年前不过是个八岁稚龄的孩童,旧年恩怨他不曾掺染其中,只知自家师父自火云回来,他们便开始东躲西藏,日子过得甚是清苦,到得后来,门人死伤散去,只余十三人,往昔辉煌盛势俱如东流水,逝去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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