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多日,他与那人真的是愈来愈像了。
从这种习惯性的皱眉头,到内在里看似耐心沉稳、其实暴躁易怒的本性。真的是愈来愈像了。
“我听说他是京城里姓傅的一个大官的儿子,其他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小兵被他这么一怒给唬着了,急忙磕磕巴巴地交代出来,“我们能知道啥,人家指明了要见您呢,肯定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也没得谈是不是?”
傅家小公子?傅奚远的儿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果真如副将所说是个不关己事的人,不见也罢了。
檀燕归不大在意地哦了一声,提不起半点兴趣。
“那小少爷可是真真的想见您一面呢!要我说,囚在笼子里,估计也就是想求您把他放出来呗。小少爷可是下足了老本钱啦,您看,这扳指,就是他给我那兄弟的呢!这成色,啧啧啧!”小兵在裤腰上擦了擦手,伸进布兜摸了一样东西出来,“关在木板车里,人家都是拿金银细软换饭吃、换药喝,就他一人,豁出去死活都要见您!我这不也是没办法才叨饶您了么……”
搁他手里的,是一枚造型极普通的翠玉扳指。
檀燕归瞥一眼,觉得这东西他见过。
眼见檀燕归盯着这枚扳指、似乎面露不悦,副将为讨他欢心于是闪身上来便提着马鞭冲小兵脸上甩过去,率先出头喝声骂道:“什么东西,敢在冯小将军马前造次!”
这一鞭将将要甩出去之际,檀燕归下意识抬手去拦,不想鞭势难收、一声闷响打在了他伸出去的手臂上。虽然冬日衣裳厚些,但副将下手狠辣,臂上依然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差一点让檀燕归觉得自己这是在受刑。
可不是?虽然戎马疆场是他所愿,但待在襄王军中,岂不就是如同受刑?
他忍着疼把手臂收回来,不动声色继续问那小兵:“囚犯是何模样?”
小兵心有余悸,往后退了两丈远才怯怯答复他道:“也没啥不一样啊……都城里来的公子哥儿,不都是一张白脸子、细皮嫩肉的么。不过傅小少爷性子又傲些,不大喜欢与人说话罢了。”
檀燕归点头。
远处大营,方才入营禀报的骑兵正朝此处策马而来。
“你去面见鲁将军,”檀燕归突然扭转马头对副官下令,“把这份碟文交付上去。造船一事我已事先告知鲁先生,他会帮你在将军面前说清楚。”
副官急忙问:“那您去哪里?”
檀燕归不理会他,又转向那赤脚小兵:“此营中可有医官?”
“您是要去见傅少爷吧?!”副官一时脑热忘了身份,居然敢拦在檀燕归马前,“这份碟文于冯将军而言难道比不得傅狗家崽子重要?!”
我去哪里,与你何干?这想法在檀燕归脑子里绕着,却没一时冲动说出口去。他与这位摆明了是旁人派来身边监视自己的副官共事许久,已知道该如何对付他。此刻见副官越位,他心中好笑,脸色反倒愈发平和下来。
檀燕归举起手臂,作痛楚状:“拜副官所赐,在下手臂现下疼痛难忍。算了,这碟文还是由我来交付好了,也能顺便向大将军请示一声,若在下手臂废了……不如借副官您的用用好了?”
第50章 重逢
050 重逢
摆平副官后,檀燕归即刻纵马奔向押送营。
在分配外军之前,他曾在鲁将军身边跟随过一阵子,对鲁将军亲兵营的构造排布了如指掌,找一个区区押送官于他而言也并非难事。最迟,最迟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能见到那人了。
檀燕归心中貌似镇定地快速琢磨着,握着缰绳的手却不由出了许多汗,心下更是一片惶然。
攻打朝都城之际,因了身份不便,他也就没被派到真枪实刀的战场上去。然而自战场上搬下来血肉模糊的伤兵他见过许多、冯叔行被鲁将军骂得狗血淋头的场面也看得多了去了,于是他理所当然以为襄王这朝是必定惨败。可是他没想到,皇帝居然越城而亡,之后接连虎贲大将邹戟战死、周常侍殒命相府,朝都城的败仗一场接着一场,竟然就这么让襄王险胜一出。
檀燕归虽不愿承认,但他从未曾想象过刘璞那厮会输。在他印象中,刘璞可是能够在丞相与太后之间游刃有余数十年的朝国一代帝王!
伏在马上的檀燕归觉得胸膛中的一颗心左突右跳、十分不安生。
听闻皇帝越城而亡之后,他请缨前往战场运粮,实则是想在城下寻找皇帝遗体。但或许是他到的晚了,城墙下只见数百具尸身摞在一起,管你是帝王、布衣,皆模糊不可辨认。檀燕归借清扫战场之名又在那里呆了两夜,却终究未能如愿寻到刘璞遗体。
怪不得自己找寻不到,原来那厮没死,而是借着“傅小公子”的名头藏到这里来了!方才他绝不可能看走眼,那小兵手里的翡翠扳指怨不得十分眼熟,那不就是皇帝偶尔练箭戴的那一只护指戒么!
一溜铁链子串好的囚车正在眼前,檀燕归嘘马缓走,似乎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在。
押送营如此肮脏之所,肯定让那厮吃尽了苦头……
“檀二公子!”
他正四下寻觅的时候,却不想是黄德先看见了他。黄德也算得上机灵,唤得他注意后急忙改口暗中提醒:“檀公子您可算来了!我们傅少爷等您许久了!专命阿德我候着您呢!”
囚车内的小少爷本就是因缺血晕过去的,被阿德咋咋忽忽这么一叫,慢悠悠地醒转过来。因为肩上痛楚到麻木的缘故,他自觉脑筋转的也慢了许多,楞楞怔怔地眯眼看了檀燕归半响,倒好像是还在梦中似的,没半点反应。
檀燕归也望着他,觉得眼里似乎有些湿润的征兆,忙不在意似的偏头强压回去。
阿德早已识趣儿地躲远了,从栅栏缝儿里替二人守着外边。
檀燕归木着脸:“冷不冷?”
天气刚刚有些入春的兆头,但如今冰雪初化也并非是暖融融的时节。此刻落日余晖映满山涧,寒气浅浅地涌了上来,檀燕归身着甲衣尚觉得将可御寒,囚车里的这位却只盖着两件单衣,不晓得身上有无冻青了去。
檀燕归板着面孔冷冰冰地问,刘璞却浑不在意。他两只迷蒙眯缝着的眼睛定定在檀燕归脸上看了许久,未待两眼合出个焦点来,反倒先勾着唇角笑了。
宛如寒冰乍裂;宛如冻土里终于探出了嫩芽儿的一点鲜绿。
“檀二,”刘璞勾着嘴角,有些显傻,“我还道你当真无情无义。”
檀燕归不置可否,没接这话头。
刘璞问:“你怎么样?”
檀燕归依旧摆出不冷不热的样子来:“就这样。”
刘璞打量他,虽有一腔的话也知道此刻不该是说得出口的时候,于是转而再问道:“国事如何?朝都城……破了么?”
“未破。”檀燕归和刘璞自小长大,又曾是那般亲密的关系,说他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亦不为过。此时此刻刘璞发问,檀燕归自然不需多想便明白他到底想问些什么。“太后……太后已携腹中之子,自刎于长寿宫中以谢天下。如今,依旧是丞相一派把持大局,只不过换傅氏女接任后位而已。”
“傅氏女?”
“嗯。”檀燕归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语气却不自觉变得微妙许多,“程皇后早产而亡,所以傅氏女替她养你的儿子。”
说到“你的儿子”四个字,檀燕归眼睛撇到一边,盯着后边粮车上探出的一根茅草,似乎那玩意儿比面前刘璞的脸有看头多了。
囚车里的这位笑了,一瞬不转地盯着檀燕归侧脸瞧,轻声道:“你吃醋?”
“嗬!”坐下马匹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的怒气,倒腾着腿脚连着朝刘璞喷了好几声粗气,嘴里的白沫子都溅了他一脸。檀燕归伸手把马头拨开,沉下声来:“莫要开玩笑,来日我若有子,还望你能有活着来吃满月酒的一天……你脸色如此枯槁,是冷不是?”
“我道一句冷,你肯把衣裳脱给我?”刘璞不知为何高兴地紧,两颊上浮起一阵发热症似的绯色,“形容枯槁,可是不好看了?”
檀燕归望他一眼,只沉默不肯说话。他那一眼的味道,大约就是“你有过好看时候么?”的意思。
刘璞见他不说话,知道倘若再胡言乱语,檀二这厮真能干得出掉头就走的事来。就算他想叙旧、檀二公子也愿意听他胡搅蛮缠,可形势终究是不等人的,他身上的伤再不能拖,更不能跟着襄王大军上了船,否则可真要客死他乡亦未可知了。
“我身上有伤,箭伤。”刘璞正色,愈发压低声音,“你莫这样看我。我自然知道一处箭伤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还是拜冯统领所赐,告给你们的医官,肯定也是治得好的。但是,”刘璞伸手把本就单薄的衣襟拉开来,“你看这里。”
衣襟里露出一小片冻得略微发青的皮肤,隐约映着几条黑线。
檀燕归起初还有些矜持,实在看不清楚才催马凑近了些许。但衣襟露出的风光有限,单凭几条弧形的黑线压根看不明白其蹊跷。
刘璞看一眼四下,阿德尚守在一角看是否有人靠过来,而前边囚车里只留了一个和衣睡着的女子,不像是能听见他与檀燕归说话。他放下了心,将衣襟又拉开许多来,露出了那花纹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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