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正欲回答,变故却由此而生:堂中众人目光均集中于此处,不想那鲁先生暗中居然抽出随身所带短刀,冲着丞相就要刺将过去!
事态紧急,纵然是一向淡定沉稳的程楠也禁不住瞪大了双目,更莫说那些个愣头愣脑的小家将们,大多都一时间愣在了当地,反而是手无寸铁、怀中揽着长韵姑娘的齐景阳率先回过神来,亦来不及捡起佩剑,情急之下一旋身挡了过去!
短刀没入胸膛,齐景阳往后强撑着退了几步,反手拔出肉中刀刃,一刀将扑上来的鲁先生钉入堂侧紫檀木柱。
这一刀显然比鲁先生刺齐景阳那刀来得凶狠:姓鲁的瘦子两只眼睛几乎瞪得凸了出来,嘴唇颤巍巍地哆嗦了一阵,终于耷拉下脑袋没了动静。
第47章 青衣
两方相交,不斩来使。
随着鲁先生被一刀钉死在柱上,堂下的两方人马也骤然热闹起来,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看阵势是准备在这相府内就大干一场,非打到你死我活不可。
“齐将军如此鲁莽,恐怕不好吧?”
一片刀剑相交的阴霾之中,那青衣男子安安稳稳地开了口,似乎身后的刀光剑影只是戏台子上的一出大戏,而他自己只是个正坐在台下品茶赏戏、偶尔碎嘴两句的大少爷。他上前两步,把方才被鲁先生刺杀丞相一事打断的话头接上去:“这位姑娘无甚大碍,只是来的路上不安分的很,我们又是一帮糙汉子,不好弄伤了姑娘,只能用些药物令其昏睡。齐将军放心,答应送来的人,我等是必然不敢造次的。”
齐景阳的剑依然横握于手中,但明显态度软和下来,望向青衣男子的眼光也不似之前扒皮吃肉般凶狠。
“可若是我没记错,丞相您本来是要用周常侍一人来换秦姑娘与程骁公子的,可对?”
程楠被此人质问,反而对他的勇气生出一丝敬佩之意,便丝毫不以为忤地点了点头。
“一人换两人,本就不公。现下您又将鲁将军亲信灭口……难不成是不想程小少爷回来了?”
这是在拿被小襄王掳走的程家世子做威胁。程骁是程家这一代的独子,纵然是程楠再冷心冷性,好歹虎毒不食子,总是会把亲生儿子放在心上的吧?可青衣人显然没料到程楠的品性与常人不同——“程小少爷”四个字入了程楠的耳,他却如同听到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名似的,只嗤笑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青衣人语带惊愕,忍不住把程楠这句话又重复一遍。
“是啊,那又如何?”程楠手指关节有节奏地击打着光滑的案几一侧,笑道:“鲁光说还,难不成就真有本事送的回来?鄙人虽不才,鄙人的儿子于襄王而言却是个好筹码,且不论襄王是怎么打算的,单说他若知道了鲁将军背地里如此和鄙人勾结,那恐怕你们的日子要比我更不好过吧?”
鲁光虽然替襄王世代统领南方诸军,但亏就亏在名不正言不顺。南境各郡的主人是襄王刘裕,无论他鲁光再如何勤于军务,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将都归在襄王名下而不属于自己。鲁光此人有才干,心气又高,不可能甘心屈居于小襄王之下,又不肯身负背主罪名向程楠低头,那于他而言,最好的出路就莫过于自立为王了。
此番他一心想把前朝大常侍周铮抓在手里,岂不就是野心的表露?
可无论如何,襄王在南境的根基不是说着玩的,纵然是一手掌管诸军的鲁光,大约也没办法确定手下兵将是更听自己的多一些、还是更服从小襄王的多一些,抑或还有不少混吃等死、哪头也不肯卖命的。事实证明,鲁光尚未立即和小襄王翻脸的做法的确出自深谋远虑——你看冯叔行,不是早暗地里投靠程楠这一边了么?
哼,一帮子乌合之众!
程楠心底十分不屑,更无奈于自己被朝都城里一堆烂摊子绊住了腿脚,现下居然窘迫到连这样的乌合之众都有底气和自己谈和!
青衣男子见程楠把话说破,也不敢再弄虚作假,只低头苦笑,算是承认了。
堂上顿时寂寂。
夜已深,烛花裂开的吡啦声愈发清晰,外街上守夜的梆子敲打声传进来,平白让站满了人的大堂之中显得无比寂寥空旷。
“还不曾想好?”待梆声落地,程楠不紧不慢地催促道:“再想不好,锁了城,那诸位可就出不去了。”
青衣人:“鲁先生之死待我等回去自然好好交代,但周常侍必得随我们走一遭。”
“走一遭便走一遭罢。”程楠答应地爽快,“只是,没在我面前问出来的话,自然也不该跑到你们鲁将军面前去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青衣人:“您已杀了鲁将军亲信,倘若再不准许我等将周常侍带回,恐怕我不好向将军交代。”
“你说的是鲁先生?”程楠瞥一眼旁边柱上死状可怖的瘦子,挑眉反驳:“恐怕不见得。”
二人对视许久,青衣男子终于败下阵来,十分无奈却依然不得不顺从地点了头。他往那瘦子走去,使劲儿拔出插在那人胸口的短刀,打量了一下锋芒尚利后,行至包有周铮老人的大包裹边,俯身又将这一柄带血之刃插入了周铮胸口。
干净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
周铮老头儿本就只剩一口气,这一柄短刀没入他胸口,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连眼都没睁,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后便撒手人世纷争、归于平息了。可生于乱世又哪里有安息的道理——周铮老人残留世上的这一躯壳,还是得带回鲁将军大营以换取赏赐、信任、扶持等活着的人急需的东西,能入土为安的机会恐怕微乎其微。
“甚好。”程楠起身击掌称赞,缓步下阶,面上却依然没有就此放他们出城回营的迹象,“然景阳是我义子,受如此重伤,当长辈的总不能不为他做主不是?”
刹那间令出刀落,青衣人所带随从皆人头落地,滚了一身血污。
这般干脆,可见是早就商议好的:从鲁光那里来的使者,丞相压根没打算放他们回去;至于私下勾结议和一事,丞相也压根没这诚意。果然,以程楠浸淫官场多年,哪能看不出他们此番议和是假、意图坐收渔翁之利才是真呢?
青衣男子不忍回头看那一片血腥狼藉,只自欺欺人般仰面闭上了眼。在微微无意识的耳鸣中,他听见堂上之人调笑道:“这一包烂肉,可就拜托您一个人提回去了……”
无论世道如何弥乱、人间如何苍夷,季节仍然是按着千古不变的规律更迭变迁。过了两月有余,冬日积雪终于渐渐消融,天气也一丝丝地和暖起来,远望四野亦探头探脑地钻出了毛茸茸的嫩草,显露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色。
在这一片和谐的早春暖阳下,行进着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急惶惶地往南奔去。
“哎,这地儿的草叶子怎么这个腥气?”
一位背矛戴甲、满面稚气的小兵把嘴里刚塞进去的一根草叶撸出来,好不嫌弃地呸到了地上去。
坐在马背上的同伴低头看,存了心吓唬这小兵:“这一片儿田郊,两月前刚打过仗。那一仗打的呦,喝!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小子嘴里嚼的这根草片儿,没准就是吸了人血才长这么嫩的。你就等着吧,老人家说得好,万物有灵、承了人的精血就要成妖,你就等着这草妖来给你小子暖被窝子好了!”
“那三郎好福气啊,”旁边有人听他俩逗趣,忍不住插嘴道:“别说草妖,母猪精老子都盼着她来。”
“那您可真荤素不忌!”
两人嬉笑着打闹,却听三郎在一边小声提醒:“大哥,不是不准说‘精’啊‘怪’啊什么的?要打三十闷棍的!”
“切,不都是冯统领事多?其实啊,冯将军也没啥,他那个老妖婆!我的娘亲嘞,‘鬼’也不让说、‘怪’也不让说!居然还立成军规!怎么着?骂一句咱就要打败仗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准是她心虚!”
“哎留点口德吧。”有人晓得三十闷棍不是那么好受的,也随口劝道:“话说回来,老妖婆可是真好看啊!我要是冯统领,也肯定被迷地晕三倒四的!往根儿里说,还是人家的本事大!怎么说的那句话?胸脯子上出天下!”
“那可不是,据说,”另一人鼠头鼠脑凑过来,笑呵呵没头没尾地加了一句:“多亏人家冯夫人本事大,能夜观星象、洞察秋毫,要不咱们能打这么个大胜仗?就是鲁将军,也得对人家冯夫人和和气气的呢!现在程白面和傅狗的崽子都在咱们这里扣着,指不定哪会儿咱就能杀回都城去,让咱也弄个禁军卫当当!”
“切,就你那嘴脸,给禁军卫擦脚人家都看不上!”骑在马上那人挥着鞭子在他肩上敲了两下,嘲讽道:“你跟我们说的是一个事儿吗?!我们说人家本事大,是腰上的本事、腿上的本事,还有,啧,那儿的本事大嘛!”
围在一起的几个人心领神会,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
“不知诸位讲甚么故事?如此有趣,可否说给鲁某一听?”正值这几个小兵将笑得合不拢嘴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似的问话,实在把他们几个唬了一跳、急忙散开了。其中有一两个见过世面的,站住了脚向此人问好:“先生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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