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语气透漏出一丝丝的讨好。
良久,清明月色下,对面低着头的俊秀少年凉凉开口:“何必呢。”
“何必什么?!”刘宁猛地拽住他手腕子,逼近苏隽身边。他多少已经是个成人,身量比苏隽这少年高大了不少,现下几乎把苏隽压在了桥头石砖上。“我在京城,不回颍川了!你不愿意离开长春馆,那就不离开!我们出宫去,宫里是怎样的地方,你不知道的,万一他们龙虎互斗,伤到你可怎么办?!”
苏隽不理,只是一心想挣脱他的桎梏。
这二人正在纠缠之际,突然间听得桥下一人朗声道:
“那也与颍川王无关。”
第36章 大婚
刘璞有点不大喜欢颍川王。
为求自保、不愿趟摄政这滩浑水,其实无可厚非,但此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颍川王刘宁。他身为皇族子弟,得的是全天下最为肥沃的封地,又与大皇兄私交深厚,怎能在危急时刻缩回头去?
“那也与颍川王无关。”
站在桥下呛声的刘璞,内心其实痛快极了。你不是“莫扫他人瓦上霜”的甩手王爷么?不愿意挑担子,那宫里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好了!
皇帝仰了一张四平八稳的脸,挑眉看向桥上二人。他骂了这一句,觉得稍稍解气,又添油加醋道:“倒是稀奇,颍川什么宝物没有?兄长平日里眼睛里看惯了好东西,一向不稀罕我宫里的物件,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招王爷待见的,偏偏还是个不能拱手让人的小崽子,这可怎么是好?”
往日里整日扮黑脸、做帝王,让人早却忘却了他也曾是个顽劣孩童,最喜欢把全宫上下惹得鸡飞狗跳。现在刘璞重负已卸,闲闲的背着双手、仰着脑袋,倒让他老哥刘宁看出些小时候混世魔王的余影来。
说到底,是他颍川王对不住皇上。
怯懦这种毛病,且不论是不是骨子里天生天养的,总之是刻在了刘宁的脑门上。若非当年知道自己难以成事,把皇位不合礼数地硬推给尚在襁褓里的幼弟刘璞,现在身居高位、不胜寒冷的,可就是他颍川王刘宁了。
如此乱世,连皇帝大婚,台子上坐的都是程家的蝇营狗苟,底下的百官,哪一个不是在看皇族的笑话儿?
想及此,刘宁连一句“你们两个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之类的话都说不出来,兀自看着桥下公子哥儿似的“纨绔”皇帝发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经年旧事,腕子上边的力也渐渐松懈下来。
就这么让苏隽跟着皇帝走了。
刘璞虽然当着他颍川王哥哥的面,把偷溜出来的苏小琴师给领回了宴席里边去,但皇帝却不是单单为这事逛去的后花园。
“陛下!”
刘璞前脚走着,苏隽后脚跟着,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语地转过一条挑花十八柱回廊,迎面撞上了倒着两只小脚的周常侍。
周常侍常年侍奉皇帝左右,此遭君臣两个必然也不是偶然遇见。这老头儿辅一见了皇帝,就急慌慌的停下步来、凑到皇帝身前去,想来应该是刘璞吩咐他做了什么事情,所以此时特地在此等他复命。
老人家精明辣眼惯了,觑一眼皇帝身后跟着的苏隽,纵然这孩子现在面色深沉、像是个刚挖出土的活僵尸,他那双老眼也容不得自己放心。
周铮挪了一步,把身后苏隽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番境地,若还不知是该他回避,那苏小琴师也白活这么多年了。他低垂着眼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行一行礼,也不管别人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转身退了七八步,背转身站下,定神观望高阶下的一朵簇瓣牡丹。
“挡什么?”年轻皇帝不以为然,把周常侍拢在袖子里的东西接过来,故意似得轻斥周铮一声:“既然入我长乐宫,就是己方血肉。再说你瞒着掖着,是给谁看?有些脑子的,瞥见这一管子,还窥不出全豹来?”
多疑之心已入皇帝骨血,就算是连日放手朝政,也不由得在此刻试探起苏隽这小孩子来。
冷冷清清的小孩子耷拉下耳朵,好像是只顾看阶下繁花。
“行,你先去前堂,但凡有问我哪儿去的,你打点好。”皇帝也饶有趣味儿的转回眼皮来,知道身边有暗卫藏身庇护,亦有恃无恐,“苏隽,你不走?”
瘪嘴葫芦跟了他几十步,终于看着两边寂寂,当先开了口:“陛下,我不从属程家,却也并非颍川王麾下。我与他有些过往旧恩怨不假,但该还的恩情已经还清,该报的怨仇也说来寡淡,现在比起平常人还要差些情分。我所愿唯全须全尾了此一生,还望陛下明察。”
他往常并不多话,现在却吐出这样一大堆“真心话”来。刘璞当先回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怕了,觉得此人总算有了些趣味。
至于这小子怕什么?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宫女、宫人也很少有往这里走的。若他一个小琴师“偶然”毙了命,就算外家故意想挑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他尸身来,岂不是白白死了?
“不想死?”刘璞溜着眼睛,收起平日里的和善,目光凌冽、几乎要在苏隽身上戳出窟窿来。他语气八分嘲讽,两分提点:“墙头雀儿,纵然不左摇右摆,必然也难逃殃及池鱼。越是两边儿不沾的,越死得快。”
苏隽低垂下去的脖颈一僵,心道,难道皇帝这么快就查了个一清二楚?
只听少年人声音清冽,喉中苦涩:“仆出身长春馆,能有什么……”
他平常说话只自称“我”,现在骤然用了“仆”,隐约带出许多心不甘、情不愿来。
皇帝没理他这些屁话,自顾自又往下说了一句,全当做今日互相试探的结尾:“两样甘之如饴中,总得有所取舍。”
苏隽低着脑袋,手背掐的自己青筋暴露,忍下了装傻充愣问“陛下所指是哪两样”的念头,亦强摁下心中起伏难定的心绪,埋头跟着皇帝一路行去,耳朵里渐次冲进来“□□上国”的礼乐之声,把他撞得两眼一花。
温晚书夸过他智慧过人,比起一般孩童,懂事得更早些。但那只是偏安长春馆一隅的鼠目寸光而已,如今初逢朝国少年皇帝刘璞,他觉得自己不抵。
怎能抵得上?
这可是个从小在大哥、亲母之间艰难周旋的谋略袋子,若非他梗着程家脖子,相府里的一群杂碎早就吞了朝国国运。
两样之中,取其重。但哪样为重、哪样为轻?
简直是让人选择“胳膊和腿儿,你自己挑一条断”似的,当断不断,那就只能舍命付黄土。
半大孩子脑袋里边的弯弯绕,一出现在宴席之上,就藏起了大半。早已坐回席中的颍川王刘宁,睁着一双大眼直往两人这边瞅时,只听见皇帝问“这么多好吃食,都不能像穆棠儿一样,珍惜一些?”,而旁边让一介王爷牵肠挂肚的小少年则低声回应道:“他们弹的,都太不中听了。”
听闻小小土琴师居然对宫城内乐坊名士评头论足,皇帝也不着恼,摆着天下太平的一团喜气,不大在意的随周铮引去上位,稳稳地坐了下来,权当今日婚宴上一个喜气盈盈的吉祥物件。
这居然是自家的婚宴,当真有趣儿。
盛宴之后,该是各大府门纳礼。
哪家府邸该多贡、贡的什么品级的礼,大多早在帝王大婚筹备之初,就囫囵个儿的记入礼官脑子里。现在酒过三巡,该收上来的早就铁板钉钉的登记在册,完全不必再走这个过场。
可收了人家的大礼,总得让人家出来把威风遛一遛,即便是抱着擅自离席的念头,皇帝也得高居上位,面带嘉许地一一看各名门贵族显摆家大业大。
刘璞撑着笑脸,容忍小孩子胡闹似的,望着一抬抬被四人肩扛过来的重礼。
权贵送礼,不过就是些宝剑珠玉,总得带些喜庆的意思在。皇帝瞅着蔡太傅大红礼盒里边的一座两人高玉山,禁不住扶额,恨不能把蔡少傅的脑袋塞过去,直接捅玉山个窟窿出来。
这座玉山自然是好看的,不然也拿不出手在这里显摆。它全玉琢成,天生天养一副千丘万峦的神山模样,经匠人手里一过,将玉山上乱七八糟的凸起、凹陷稍加点缀,居然点化出有瀑有流、有草有木,人在山间走、钟过长亭间的胜景出来,皆栩栩如生,再加上此玉庞大易碎,光是送来,为了免遭磕碰,恐怕都要耗费许多财力。
倘若皇帝的脑子还好用,必然记得送玉山来的蔡少傅,好像在水灾时最一毛不拔来着吧?
皇帝被晃得脑仁子疼,张开一口白齿,挤出个几乎吃人肉、喝人血的微笑来。
“蔡少傅的心意,当真恳切。令尊身体如何?听闻他有些微恙,是好全了?那令堂又怎样?好,身体康健最好。卿回府中,万望帮我问问老人家安好,他昔日功绩,朕可是半分都没有忘……”
倘若不必作假,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自己找不痛快,他真想把蔡少傅全家挨个骂,非骂的满堂开花儿不可。
太尉沈无双武人一个,照例规规矩矩的行过武将礼节,耐心等着闪瞎人眼的玉山千呼万唤地抬下去,矮身跪地,把臂中一把长木匣子递出来。
木匣中安放有两把品貌对称的陈铁雪银剑,剑柄剑鞘都绘有鲜红流云纹,剑柄一指处还吊了一个喜气洋洋的小万寿无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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