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怨她,”周铮想起皇帝年少时说的一句话,“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不过是因为她选了程家,又恰好是我的母亲而已。”
是啊,世间难以忍受之事,大多都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又说不过去的理由。
聊以□□,岂不比自怨自艾好一些?
秋季天气凉爽,日子凉快起来,好似时间也好熬了许多。眨眼间,将近两月过去,不知不觉,居然就要秋意渐深、冬日渐起。
凉夜已深,景仁宫中还亮着一盏明灯。那浮在黑暗之中的一团光晕,莫名使人心中无端生出许多悲意来。
“陛下?”周铮轻轻抖开一方薄毯,披在忍不住支额、合上了眼的皇帝肩上。
“唔,”皇帝从摇摇欲坠的瞌睡中惊醒,揉揉眼眶,凝神继续看手中奏疏,一边又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人找到没有?”
这句话,近日几乎成了皇帝的口头禅。
前几月南海水灾一事,如今已渐渐平息下来。但汹涌江流虽然安分了,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了旁支:本应该七日前抵达都城的小襄王、摄政王,以至于朱七,居然都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踪迹!
且说去南海赈灾一事,摄政王是被他皇帝的一纸诏书派去的,小襄王却是自告奋勇:他以在百步亭无意打伤摄政王为由,主动前往南海赔罪。这两位身份贵重,是绝不可能让他两个真去南海郡涉险的,于是早在黔中郡就歇了脚。
只是没想到,黔中郡居然也突发了大水。
据逃得生天者所述,资水决堤时,摄政云滇王与小襄王恰巧携手立在大堤之上视察水情。骤然间大水决堤,离二人所站方位十分接近,纵然是插翅的鸟儿、大约都难有逃脱的机会,资水沿岸转瞬之间已是一片汪洋,再寻不到二人踪迹了。
难不成是淹死了?
淹死倒好了!这三人中,只有一个朱七使他觉得稍稍可惜些,其余两个,一傻一赖,死不足惜。唯一烦恼的是,这位处处留情的小襄王,狐朋狗友众多不说,府内还有十八个儿子,日日上奏哭闹、请求派兵寻找,实在是忍无可忍!
更加糟糕的是,不足半月前边境回报,说番国国内兵变,大将阿诺骨杀死国主萧谨之、登基篡位了!
之前嫁去番国和亲的永琳公主,即后来的萧氏王后,一夜之间,连同整个番国都城绮丽城,都归属于了阿诺骨!
一时之间,朝臣又分作了数派。有提议拉拢阿诺骨的、有上谏派兵趁虚而入的、有斥责公主改嫁乃国之耻辱的、也有请缨誓死要接回公主的……
不一而足,烦不胜烦。
刘璞扒拉了几下眼前的这卷,字写得极漂亮,满篇却尽是言说“公主不可改嫁!氏族婚谱已录入萧氏大名,若要改嫁,难道要改婚谱?祖宗规矩,岂能枉顾?”之类的废话。再一翻到最后,果然落着八个小字儿:宗正卿傅奚远敬上。
皇帝深吸了两口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抬手把这本奏疏砸在了地上。
“周铮!下次再有这种上谏‘公主该怎样怎样’事宜的,一律给我扔了!再不要摆到我面前来!”
“是是是。”周铮连声答应着,一边收拾落在地上的卷轴,一边安慰皇帝道:“公主伶俐聪明,不会有事的。”
“嗯,她要是真聪明倒好了。你明日派人紧密盯着番国动静,若永琳有性命之虞,就出手助她。”刘璞又翻开下一本奏疏,向周铮吩咐道:“还有,也看紧了太后,别教她老找檀家的麻烦。至于燕归,半步也不许出宫城,能不出长乐宫也不要出长乐宫,万事小心点。”
“是。”周铮看刘璞累的狠了、只一个劲儿揉脑门儿,便想找些高兴事情说给他听,“仆上次送吃食往长乐宫时,瞥见檀二公子在看一本剑谱呢。大约是有了重新拾起剑术的念头?”
“真的?”听闻此言,刘璞果然从纸堆里抬起头来,笑道:“那你先给他把那些个东西准备好。哦,对,你还记得他那把七寸剑么?我放在了床榻下边的匣子里,最里边的匣子。你把它收拾出来,放在个他方便拿的地方,万一他要用呢。”
“是了。”周铮也笑答道,眼角都笑出了一道道的纹路,“还是陛下想得周到。仆……”
“嘘!”刘璞突然睁大双目,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周铮噤声。他缓慢而谨慎地转动了一下脑袋,眼睛顺着窗口、一寸寸地移过去,两耳耳尖轻微地翕动了几下。
烛灯笼罩下的大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突然几道紊乱的喘息声,甚至于连周铮这样从未习过武的人都察觉到了。
紧接着,背阴一边的窗扇被轻轻推了几下,没有推开。
皇帝与周铮对视两眼,周铮点点头、缓步靠近窗扇,伸长了手臂、轻轻一声拨开来。
两扇窗叶无声地滑开,现出窗外漆黑一片的沉沉夜色。
两人如临大敌,睁大了眼睛盯着窗外。刘璞的手边,甚至都握好了藏在案几格子下的一柄一指长的匕首。
“噗通”一声,外边翻进个一身黑衣的人来,滚落在了地上。
第21章 东篱
“小襄王,”皇帝盯着眼前这堆肥肉半响,语中带刺道:“小襄王好福气,去南海辛苦一趟,体态反而越发丰满了。”
“嘿,”小襄王本被皇帝盯得心中发毛,此刻听见刘璞先开了口,即刻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嬉皮笑脸,“我这哪里是吃胖的?这许多天啊,我真是风餐露宿,水里来、水里去,这一身护身膘哪能不掉。看不出来?嘿!不是灌水灌胀的,就是泡的时间太长、肿了,再不济,就是饿的浮肿……”
皇帝一挥手,截住他的长篇牢骚,问:“与你同行的摄政王呢?”
“摄政王?哦,对,摄政王呢?”小襄王不知是真是假地左右看了看,继续吐苦水:“唉,你说摄政王啊?我这一路,可被他累得不惨,当初还不如只派我一人去呢……”
“摄政王呢?”这几日本就事务繁多,刘璞再听他这样瞎扯,只觉得脑门青筋直跳,恨不得伸手撕了这肥襄王。
“我和他不在一块儿。”小襄王终于答到了正点上,“自从落进了大水中,就再没见过他。我漂了许久,才被鲁光的部下捞出来,这还是在他们那儿住了两天养伤,所以才迟了。难道,摄政王没比我先回京?”
“没回来。”皇帝紧盯着小襄王的一举一动,又阴森森地加了句:“恐怕也再不会回来了罢?”
自从小襄王和摄政王一同出行、且在黔中郡遭了难,刘璞就总觉得是小襄王这厮捣的鬼。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厮极不像好人。难道是落水时顺便杀人灭口了?或者是眼见摄政王落水却不救?等等,他刚才所说的鲁光,此事可与此人有关?
“鲁光何人?”
“嘿!我爹的旧部下。”小襄王说这话时,愈发眉飞色舞,“之后我爹不用他了,便在南边替他找了个事儿做。这人倒有些本事,居然在那边混成了将军,噫!好不威风!”
老襄王的旧部?亏他说得出口!谁不知道,老襄王的旧部下,是和倒卖军粮、大发横财的五王刘钰一路货色!若非老襄王死在了事发之前,再加上时隔多年、往事无人再提,这小襄王能不能保住他老子的爵位还是两说,由得着这肥货在此撒野!
还有什么“在南边找了个事儿做”?大约就是当年海路偷运的余孽!老主子死了,才滞留南边的吧?那地方鱼龙混杂,之前又是纪国地盘,因此难以约束、管教,让这襄王党余孽混的风生水起,倒也不是不可能。
得再找个机会,把南边重新整治一番才是。
此次水灾刚过,百废俱兴,或许是个机会。刘璞暗暗思忖。可惜现下可用之人不多,难成大事,大约又要错失良机。
小襄王看皇帝默然不语,仗着自己是刘璞的兄辈,居然敢大着胆子、伸手在皇帝的脸前晃了一下。他见刘璞不耐地看向自己,急忙腆着脸求告道:“陛下,我此番前来,却有事相求,说是求您,也算是替陛下分忧。那个救我的,鲁光,您还记得么?他有个名唤冯叔行的干儿子,这是个有本事的人,年纪合适人又稳重、在南边实在屈才,不如给他在京中安排个官职罢。”
“哦?怎么个有本事法儿?”刘璞微微哂笑,语气不屑。
那种玩意儿能有什么本事?!
“这就说来话长。多年前王家军作乱时,他还跟着陆骄之大将军来京救过驾呢。您也别觉得他没家世,他是北境冯家军的远亲,真是名门之后。”
北境冯家军的远亲?还不知人家冯氏肯不肯认他!
“我觉着啊,也不用太高的官职,要不外人说您偏袒。就先从禁卫军干起?他武功还是极不错的,先做个小统领,以后再给他升官。怎样?”
“不怎么样,”刘璞凉凉一笑,伸手扯了两颗天青色的青玉珠,捻着在手心中转了几圈。待小襄王还准备聒噪,两颗青玉珠即刻间出手,划出一道青影来,恰恰好卡过襄王的左膝两侧、钉入他身后的朱漆高柱。
镶在肥脸上的两颗豆眼,呆滞滞地往腿下一看,只见两膝旁边的布料恰恰被打穿,露出白花花的肉来。再抬头去看皇帝,一时没忍住,两腿间涌出一股炙烫的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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