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阔目也大吼一声,埋怨道:“哭笑不定,怪吓人的。怪不得把人家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医官吓跑了……”
刘正笑嘻嘻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阔目也没听清,低着头又无心地问了一遍。
“你好看。”刘正笑得极开心,“她不好看,你好看。嗯,你漂亮。”
身强力壮的异族大汉阔目也,登时通身上下、打了个风中落叶一般的哆嗦。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漂亮”一词形容。
“别说了,这词儿用的,我浑身瘆的慌。”他松开刘正蹬个不断的腿,站起道:“别乱动,刚敷好的药,又要弄掉了。我去外边接周常侍,你不要动!”
刘正嬉笑着故意又蹬了一下腿,看着蹭在床榻上的那一处药汁,反笑得更欢心了。
他伤口处擦的药汁,细看来与朝国汉人所用的方子颇为不同。虽然药材处置粗鲁了些、味道也古怪了些,但出自阔目也故乡的土法子,或许效果可嘉也未可知。
“想不到您还颇通医术。”周铮对谁说话都是那副恭敬样子,反使得旁人更加高看他一眼。
“哪里,不过把草药混合,嚼碎了就是。周常侍若是要,我待会给您写一份出来。不过我汉文写的不好,还望您……”
“不用不用。”周铮被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他还想不出敢给皇帝嚼着上药的人,檀二公子或许算一个?他忙甩甩头,转回正题上去,对坐在榻上、直直伸着腿等上药的刘正道:“殿下,您知道南海水灾一事吧?朝廷要派人前去安抚灾民,诸臣都举荐了您。”
“他?!”刘正还未答话,阔目也便当先反驳:“朝国上下,谁不知道他……脑子有些问题?故意指派他去,不是为难他么?”
“是了,皇帝也是不愿意的,但哪里拗得过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众口铄金?”周铮慢悠悠地解释,极力先把皇帝从此事中撇干净关系。“说句公道话,诸位大臣讲的也有些道理。摄政王辅一登位,总得先做些功绩以服人心。摄政云滇王虽然……有所不便,但也难逃此理,总得让别人心服才是。”
“做摄政王也不是……”阔目也猛然醒悟过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生硬地截住了话头。
周铮看他形容举止如此,知道他一定有事相瞒。
方才阔目也没说完的话,应当是“做摄政王也并非刘正所喜”。这话,他已在永琳公主口中听了一遍,“朝国公主也不是我想做的”,这两句,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人生于世,单单身份、家世四字,就不是个人可选择。
不公平?这世间哪有公平?
周铮暗中叹一口气,直截了当问道:“若不嫌仆话多,可否问一句,当初接下摄政王金龟印,是哪路高人指点的?”
刘正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傻笑;阔目也又不是个擅长说假话的,此时只涨红了面颊、闭口不言。
“既然不方便,就不必说了。”周铮倒是善解人意。“摄政王前往南海郡一事,仆只是先来带个信儿,圣旨随后就到,还望您二人早作打算。这一路颠簸苦楚,就有劳殿下了。哦,为以防宵小之徒作怪,陛下特意指派一侍卫前来听从调遣,名唤朱七,还望您多加关照。”
他话音刚落,从门扇阴影间晃出一位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略一行礼,又安静地站到了一边。
阔目也忍不住仔细打量此人:他也习武,方才却未察觉到此人一丝一毫的气息,可见他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再者,这瘦子刚刚虽只走了三步,但步态奇诡非常,不知修习的是哪门功夫。
这男子裹得严严实实,尚未深秋,却已披上了斗篷。斗篷帽檐遮住他的一张脸,也看不清容貌几何,全身上下唯一看的明白的,是袖下露出的半截食指。
嶙峋异常,形如枯木。
第19章 断臂
019 断臂
“陛下,如此多事之秋,派朱七出京实为不妥。”
“我这里用不着他。”皇帝边执笔批阅、边伸手执瓷盏抿几口水,不在意道:“倒是您,今日因何事造访我这景仁宫?”
来者乃羽林中郎将檀云。
“朱七常年护圣驾左右,骤然换做他人,恐怕会有所疏漏。还望陛下三思。”
檀云只低着头,又把方才所求再重复了一遍,那副犟脾气的样子,和檀燕归还真有几分相像。
皇帝想至燕归,觉着还是得对面前这位“老丈人”和气些,便揉揉额角,无奈道:“檀卿,我知你与朱七私交深厚。如今我也不瞒你,只望你如实告我,朱七、和太后之间,是不是有甚纠葛?”
听刘璞这般发问,檀云陡然想起昨日他质问朱七时,那家伙冷淡回应道“大约是我对那女人余情未迩,被皇帝察觉到了”,其言语间还颇多不以为忤,简直让人恨不得把他一拳砸进地底下去。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檀卿可否对我明言?”
身旁侍卫进出一事,向来都由檀云、周铮负责,极少过皇帝的手。此番刘璞这样问,不是对檀云心生罅隙,而是实在疑惑于朱七和太后的关系。
“是,臣自当知无不言。”檀云略一收拾思绪,凝神细想道:“朱七出自无名客门下,这一点,我听他说,已经向您禀明了……”
行走江湖,用“无名客”这一名号的,沽名钓誉之徒不少,渐渐便使得这一称呼有了些招摇撞骗之嫌。然而身为朱七之师的这位“无名客”,虽名无名、其实有名,江湖上甚至还有多事之人为他起的诨号:断手无名客。
之所以名为断手,不是因为这位大人物断了一只手,而是因为,来他这里拜师学武的人,大多都残废了双手回去。这位大人物还有个癖好,将那些个砍下来的手掌,一对儿一对儿的用红线串好,挂在院门前以装点门面,远望还颇有农家晾晒腊肉的格调。
至于为何定了这样诡异的规矩,用无名客本人的说法,是先把那些皮娇肉嫩、吃不得苦的“贵公子”之流吓回去。但一长串干手虽令人胆颤,却总有人不信这邪,愣要以身试法,跪在院门口几天几夜请求收徒。
当年朱七在时,每日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练功、不是吃饭,而是先去把院门口东倒西歪、睡了一大片的愣小子们一个个地提着、扔到西边的荒田里去。
就算被扔到荒田里去,还有不肯死心的愣头青,硬要尝试一番。实在拗不过去,无名客才让人把他领进来,但无一例外地,学不过两月,都哭着、求着要出去。出去当然可以,留下两只手就好。
无名客向来惫懒,惯于沉溺于酒色之中,院中一应事务都甩给朱七掌管。然而这砍手一事,他却从来未曾让朱七代过劳。
其中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无名客有喜好拿人爪下酒的恶习。
“嗯,这个我听朱七说过。”刘璞点头。
皇帝如今的一身功夫,大多都是由朱七所传授。起初求教朱七时,朱七也拒绝了他十次八次,是实在拗不过,才把无名客“断手”之实告给了皇帝:无名客之功法,虽然奇绝异常,但有许多人力难以抑制的邪性。他的功夫恰走在经脉将崩未崩之时,除非苦练至顶峰,否则半途而废,便会筋脉逆流崩塌,不会使人走火入魔,却会使练此功者全身瘫痪,余生都如活死人一般。
其中苦楚,刘璞已亲身尝试过了。
放弃之后果虽然可怖,但与练此功时全身如细针入体、蛟龙蹈海一般的痛苦相较,算得上是坦途。当年若非檀燕归在身旁日日督促、激励,刘璞必定也会选择中途退缩。
他放下朱笔,将两只脉络分明的手掌摊在自己眼前,一寸寸地打量下来。实在有一个困惑已久的疑点,又多问了檀云一句:“我练功时,也曾因难以支持而选择放弃。我记得懈怠了半月有余之后,双手确实显出点经脉枯萎的迹象,但不过几天又恢复如常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您没问朱七么?”檀云脸上神情突然生了一丝丝的波动,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既然他也难说清其中道理,那或许就是因为机缘巧合、陛下您吉人自有天相罢。”
“吉人自有天相”这种恭维话,刘璞听得多了去了,自然而然生出许多厌烦来。无论旁人怎样说,他可丝毫不信自己这张脸有“吉人”之兆。
“那朱七和太后有何相干?难不成太后也知道无名客?”
“不是,他,”檀云想起昨日朱七的坦荡神情,觉得此事也不是不能说。“他入无名客老前辈门下前,是程家家仆。与太后的关系,臣不敢妄言,但陛下放心,他绝不会与程家有所瓜葛而背弃陛下。”
“程家家仆?他与太后有过私情?”檀云言辞隐晦,刘璞却没有忌讳的意思。
“有过。”正值檀云打算一问三不知的时候,身后一道熟识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朱七。
朱七不看旁人,宽大的斗篷帽兜把他的一张脸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弯苍白坚毅的下巴。即便斗篷很宽大,也能看出斗篷下的身体虽然骨架不小,但几乎瘦的没有半两肉,与那枯如朽木的手掌十分相称。
“有过。”他声音十分低沉,“不过陛下不必担心。许多年前,太后嫁入宫中时,我与程家就再也没什么相干。若陛下还是放心不下,”他把袖管挽起来,露出苍白发青的左臂手肘,“这就是我离开程家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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