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照不到阳光的臂肘上,缀着一圈铁线:他的左臂,居然是用铁线缝合、相连的。
“用钝斧,共砍了十七下。”朱七把袖管放下,带着隐隐恨意和其它不知名的情感道:“所以,若要我再做程家走狗,不如自绝而死。”
伤口虽然被遮掩,但皮肉参差的可怖依然难以消除。
怪不得这些年来,朱七很少在人前使左臂。
“嗯。”刘璞掩下眼中惊诧,对二人道:“不过,我派朱七出京办事,也并非全然因为是顾忌太后。云滇王那个样子,确实不方便行事,必需一位得力之人相助。朱七,我把这个、连同那位傻王叔,一同托付给你,务必一路小心。”
听闻此言,檀云立即要出言上谏,却被朱七抢了先。既然人家都没有异议,他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朱七接过一只小匣,转身出了殿门。
“檀卿还有事么?”刘璞伏案看了会儿书册,抬头望向留在原地的檀云,做恍然大悟状道:“檀卿是担心燕归?他现下在长寿宫,太后找他说些话,没什么大碍。你若是要找他回檀府,我替你传长寿宫一声?”
檀云有些愣怔:他此番来宫中,貌似,只是为了阻止陛下把身边侍卫外调的吧?
“是,仆现在就去长寿宫传话!”檀云话到嘴边,居然又被人抢了去。只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周铮这乖觉的老家伙,朝着自己一躬身,便倒着脚往长寿宫行去。
此时的长寿宫里,太后打理停当、正拈着一卷册本读着。一名彩衣的娇俏宫女进来,向她附耳说了句话,她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来、丢开手中物件,笑道:“终于来了,可叫哀家好等。”
她等的却不是檀燕归:檀二公子来得准时,早候在了外间。现下,大约已晾了他三四个时辰罢?
在此等候这样长的时间,仪容姿态上居然还能忍得住、无半分迁怒之色,实在难得。太后打量着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心中惋惜道:可惜不是个女儿家。若是女儿家,封个昭仪也好,哪里用这样大动干戈?
“哀家适才身体不适,劳烦你久等了。”太后款款坐下,和蔼一笑,“坐罢,你我之间,自不必多礼,想你小时,哀家还抱过你呢。”
檀燕归依言坐下。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太后浅浅一笑,单刀直入地转了话头:“这番大好年纪,燕归你可有什么抱负打算?日日让你陪在皇帝身边,怕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燕归正想着重拾武学之事,随口应答太后道。
“不委屈?”太后皮笑肉不笑,瞥了眼没入屏风后的那道人影,又问:“那燕归,你是愿意一生都待在这宫中、以女子之礼侍奉陛下了?也好,人说女子妒心重,放你一个男儿家在陛下身边,或许能忍得他大婚?”
大婚?檀燕归被这个词儿拉回了神识。也是,刘璞年过二十、冠礼已毕,也该是娶亲育子的时候了。
看檀燕归没有回话的意思,她又正色开口问道:“燕归,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璞儿么?”
檀燕归依然没有要回话的打算。
“嗤,檀云那般的英杰,原来生了这么个窝囊儿子!连一句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如此犹犹豫豫、拖拖沓沓么?!既然犹豫了,那哀家就替你说,‘不喜欢’,说的可对?”
“哀家生的儿子,哀家自己知道。璞儿从小到大,都是喜欢什么就要紧紧攥在手里的孩子,对你也不例外。许是因为这幅好皮囊,或是为了旁的什么东西,反正要他放手、除非叫他死,这一点你也清楚,对不对?”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远离陛下身边么?”檀燕归终于审慎地开了口。
“只怕你想远离,也是逃不开的吧。”太后轻声一笑,“哀家却有办法,全你出宫之念。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一听?”
还未来得及檀燕归说听、还是不听,太后又继续道:“因为皇帝的缘故,你丢弃武学,胸中应有不甘吧?宫中知道你两个私密的人,暗中如何嘲讽你,你也不会不知道。再者,虽然皇帝封锁了宫中消息、使那些个肮脏事情传不出去,但终会有纸包不住火之时。那时候,莫说你年纪轻轻就失了前途,你檀家的声名恐怕也就不保了。”
“所以,无论你与璞儿是真是假,于你而言、于檀家而言,还是早早离了这趟浑水的好。”
“你说呢?”
第20章 夜色
“你说呢?”
他还能说什么?!
他想离开宫廷。
如果离开这里,之前的种种难堪,随着时日消磨,总会有遗忘的那一天;如果离开这里,他就能不用再顾忌旁人的眼光,重拾武学,再回到与剑同生的潇洒日子里。而这些,难道不是他本应该拥有的、本应该得到的么?
“哀家可以帮你,”太后看清他眼底的挣扎,莞尔一笑,柔声道:“不过,需要你的一点点回报罢了。檀家掌管羽林军,已近二十年,也该换点新鲜的,不知檀二公子意下如何?”
原来是为了羽林军!
众所周知,禁卫军是朝宫的看门神,其中翘楚,多有以一当十之效。羽林、虎贲,则是禁卫军中最为重要的两条分支,宛如门前石狮,“进都城必先破羽林、入朝宫必先伏虎贲”的说法由来已久,更有人称其为“朝宫鹰犬”、“帝都爪牙”,虽语气中多有轻视之意,但或可见其英姿。
所以,是程家想对羽林中郎将下手了?
“倘若我檀家不答应……”
“倘若不答应,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若做父亲的先一步上了黄泉路,也就看不见儿子做的下贱事,这样替人尽孝的活计,总会有人替你做的。”太后笑的可亲,看在檀燕归的眼里,却是一个长大了血盆大口、喷着满嘴腥臭的母虎。
这头母虎,如今正把黑漆漆的大嘴,转向了他檀家。
“无碍,檀二公子不必心急,可与你父亲好好商议一番,待有了定论,再来谈你与哀家的买卖不迟。”这女人低头咽了口清茶,轻抚罗鬓道:“只是不知,檀二公子从哀家这长寿宫里出去后,是出宫回檀府呢、还是往长乐宫去?”
她脸上挂着这意蕴深长的笑意,直到那一袭白衣拂袖而去、消失在眼前,才又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口,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长寿宫大殿道:“周常侍,这出戏,你觉得怎样?”
屏风后一步一顿、挪出一位额发斑白的老人来,原来是周铮。周铮面容不改,淡淡答道:“太后亲自编排的,那自然是好。”
“璞儿对他挺上心嘛,”太后不理周铮语气中的丝丝嘲讽之意,又道:“午时刚过,就担心我这里不放人,巴巴的派你来捞他?”
“檀二公子不是个没主见的人,陛下不担心他。”周铮使出他那绝技,开始睁着眼说瞎话起来,“仆此番来,是替陛下孝敬太后来的。刚从蕖山进贡来的斑皮琵琶果儿,您最爱吃,所以命仆全送来长寿宫,敬献给您。”
“啧。”太后显然不信,看着宫人当真端了一盘水灵灵的琵琶果儿进来,又挑不出周铮这老滑头的错处,只得顺水推舟:“有劳璞儿的一片孝心。不过,周常侍回去了,待要如何禀告陛下呢?”
如实最好。
就让皇帝知道,他一心一意念叨的檀燕归到底有多想离开他。
“太后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仆心里还是清楚的。”周铮躬腰垂首。
“何为该说之话,何为不该说之话?这难道要由你一介老奴来断定?!”太后听他这般回答,就知道这老东西与自己并非同道。一时火起,拔高了调子斥责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看你伺候皇帝久了,我定要治你个‘欺上瞒下’之罪!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唉。”周铮毕竟是宫中老人,全然没被这番话幌住,只咂了几下嘴,叹声答道:“您应该也知道,姑且不论我立场站在哪一边,单单要我在陛下面前说檀二公子的坏话,就一丁点用也没有。”
“陛下欢喜檀二公子,不是因为旁人说檀二公子好、他才觉得好;反过来讲,那就算仆再怎么说檀二公子的坏处,陛下也不可能因了旁人的话就疏远了檀二公子。今日仆回去,若是说了太后命仆躲于屏风后偷听一事,且不论仆吃不到好果子,恐怕也要伤了陛下的心、使您和陛下的关系越发岌岌可危,由此可见,还望太后切勿如此行事了。”
“你这狗东西,居然教训起我来了!”太后骂归骂,却又坐回软榻上去,语气中带了些难以让人察觉的委屈,“天底下,还有谁比哀家更盼着他好?倘或教诸位大臣知道了他有短袖之癖,今后退位为一介王侯,平平淡淡地栖居乡野都是难事!”
两人具是一默,默的缘故却各有不同。
太后是伤心于皇帝不懂她的一片心意,周铮则是因为心中怜惜皇帝而沉默不言。
陛下是个好强之人,要他真平平淡淡栖居乡野,听从旁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那就是痴心妄想,简直是要他生不如死。这样的性子,哪里能听从太后所言,乖乖被程家掌控呢?
再者,有朝一日建立皇图霸业这样的志向,旁人不信也就罢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不相信,反倒帮着旁人打压自己,这才是让皇帝最心寒的吧?看如今情形,怕檀二公子也留不了多时,他走之后,陛下一人,可如何办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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