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檀二公子纵马飞驰出宫门,一路往檀府奔去。
因为他与皇帝的关系、以及他母亲的原因,檀燕归平常很少住在檀府。再者他父亲檀云又不是个喜好热闹之人,甚至连喝酒的朋友都少有,因此檀府一向都极安静、有时甚至可以说萧条。
今日却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闲人们,十分之嘈杂。
檀燕归扑下马,纵身挤过人群。他绝非身材娇弱之人,却依然被人群挤得前仰后跌。待他踉踉跄跄,全身衣裳皱巴着扒开众人时,只觉得浑身都被烈马踏了一遍。
“来了!”
“嗯,那就是檀府的小公子?”
“是啊,就是他。”
“这么一看,确实不像檀府的老主人啊!”
“难不成是真的?”
“我看像。”
“……”
明明是窃窃私语,听在檀燕归耳中,却好像是有人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吼出来似的。
檀府重重院墙中,当街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她年纪已经不小,容貌却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妍丽来,那种骨子里的风姿,一向比脸上的风霜印记更容易留存。这是个美人儿,即便此刻她脸上无一丝粉黛妆点、即便她衣衫上无华贵繁复的纹饰。
她便是檀燕归的母亲,檀府唯一的夫人。
也曾是二十年前,声动京城的名妓——锦墨。
檀府的这位夫人,一向深居浅出,世人只道是哪个名门世家的闺秀,今日听这位冯叔行统领说,才知道檀夫人居然还有份不凡的来历。对市井凡夫而言,再没什么比世家八卦更好听。
庭院之中,立于一众兵将之间的,可不就是小襄王带回来的冯叔行么!
此人相貌最是错认不得,从左额角而起、至右下颌止,他脸上挂着一条深褐的长疤,配着满脸凶相,更是极为狰狞。当真无愧于他“冯霸王”的诨名。
也有好事之人猜测,或许是“疤王”才对?
府门前的人流突然向两边分开,檀府的主人檀云疾步走了进来。他看一眼呆立一边的儿子,又把在场的诸位下人、兵将、家仆看了一遍,单单刻意省去了冯叔行,径直朝夫人走过去。
“不知冯统领造访鄙府邸有何贵干?”檀云揽过夫人肩膀,开口对冯叔行道:“若说是找人,那你找错地方了。其次,难道您不知我朝国律法么?擅闯他人宅邸……”
“找错地方了?!”冯叔行胡乱唾了一口,支楞着眉眼骂:“您贵人多忘事,我比不了您。看见脸上这条疤了没,不就是拜您所赐?二十年了,你当初怎么骂我的?‘贱种’,是吧?”他歪着嘴角一笑,再嗤道:“这两个字,要爷怎么还你?”
“放肆!”见檀云不反驳,一位檀府老家仆忍不住替主人骂了回去。
“放肆?嗬!爷爷我今天来,也没功夫找你的麻烦。省心点把夫人还我,我也就懒得再提那些个陈麻烂谷。”说着,冯叔行朝着那女人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又似笑非笑地看向檀燕归,“我不为难你,毕竟,你还替我养了二十年儿子呢!”
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不约而同都把或是质询、或是嘲讽、或是同情的眼光投向了这位檀二公子。
“我的夫人、我的儿子,与你没半分关系。你若是要仗着襄王撑腰,想无理取闹的话,我檀云也不是不可奉陪。二十年前,我能给你脸上划这么一刀;二十年后,照样能做到。”许多年的羽林中郎将不是白当的,檀云终于忍无可忍,出言警告。
但他这话掷地有声,听在冯叔行耳朵里却满是漏洞。
“没半分关系?大言不惭啊!”冯叔行转身,对着庭院门口挤着的层层观者感慨道:“好家伙,檀云你比我还会说假话不眨眼!要不然,让我把当年情形从头到尾再叙述一遍?有些不堪入耳的地方,还望各位看在我一片敬爱夫人、思念儿子的真心上……”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羞辱檀云,以报当年毁容辱骂之仇。从他嘴里说出的东西,能有什么好话?!
未等他话音落地,檀云已抽了腰间佩剑刺将过去。
此时此刻,但凡有脑子的人,就知道和檀云硬碰硬是讨不着好果子吃的。冯叔行不傻,他只招架了一两招,便顺势往后一退,让身旁携矛带枪的兵将围了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不止四手。十几招过后,一支越过长剑招架的长矛钢头片刻间就要刺入檀云腰腹。
千钧一发。
一粒大约是从地上卷起的小石子,“碰巧”撞在那只不长眼的矛尖上,生生将它撞偏了半寸,只在檀云腰上擦出半条血痕。握矛的小将觉得手中一热,猛撒手时,虎口处却已被震裂了一道大口。
同时,角落之中,一位全身黑衣、身披斗篷之人,轻咳一声,抬手揩去嘴角涌出的半星鲜红。
冯叔行的兵将进退有度,应该是用了什么不知名的阵法。这一颗不为人注意的小石子倒是派了大用场,恰好把这阵法撕出个口子来,檀云立即乘胜追击,顺着这道口子厮杀过去,眼看就要当场手刃冯叔行。
剑尖离冯叔行的咽喉只差一指之隔,冯叔行突然抬臂发力、两手向上用足了劲儿一挑。
若论往常,无论对手是谁,檀云的剑都极少能被旁人挑脱手。因此冯叔行握剑上挑的那一刻,众人心中都隐隐觉着这老痞子死定了,没想到下一瞬,人群又是一片瞠目结舌:冯叔行的剑没挑在檀云的长剑一侧,反而重重击在他握剑的指骨处。一声脆响,檀云长剑脱手,还未来得及变换招数,冯叔行已抬脚踢在他小腹上,令他足足向后滑了四五丈、撞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
檀云未顾及伤处,以掌撑地,想要重新站起身来。没想到手掌上突然生出一股猛烈的痛意,再一看,关节蹭破里的皮肉处,居然翻出了一星尖削的裂骨。
他闭一闭眼,握紧了拳头。
他对自己的身体清楚地很,也清楚自己今日输定了。刚刚冯叔行的剑突然压低了方向时,他本能看得明明白白,可因为身上几日前负的伤,偏偏就是躲不过去。
察觉到角落处投来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朝隐蔽墙角的朱七看了一眼。
身上的伤正是因为朱七所负:几日前,他偶遇朱七被人追杀,所以出手相助,不想对方人数众多、且个个武功不弱,因此他和朱七负的伤都不算轻。此刻他向隐蔽一边的朱七使眼色,却不是求朱七出手帮他教训冯叔行的意思,恰恰,他是警示朱七不要贸然行事。
朱七身份特殊,不能因为救自己而暴露人前。即便只是刚刚的一颗小石子,也是有可能被人看穿门路的。
檀云缓一缓手上的疼痛,又想要撑地立起之时,一个女人却走上前来,挡在了他面前。
她直视向冯叔行,一字一顿开口道:
“他说得对,我是锦墨。”
第23章 落泪
“我是锦墨。”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杂的窃窃私语。檀府的家仆脸上也带了不可思议之色,可见就连他们,也不敢相信檀云会娶一位卖笑女子回府。
朝都中民风开放,富贵人家娶烟花之地的女子做妾室也不稀奇。但檀云一向稳重,不像是常流连歌舞场的那类人。刚刚这位冯统领说锦墨夫人归他所有,难道真是檀中郎横刀夺爱不成?
各种议论纷纷而起。
檀二公子往檀云那边走了几步,呐呐地唤道:“父亲。”
檀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位檀夫人有些疯疯癫癫,常年伺候她的婆婆与她独处时、也觉得瘆的慌。而这么多人中,最怕和檀夫人共处一屋的,大约就是檀燕归本人了。
为何檀云的儿子不在檀府长大,反而从小住在皇宫中?细说起来,正是因为这位檀夫人的缘故。
据接生檀燕归的老妈妈说,檀府的小公子刚刚出世时,本没了力气、瘫在床榻上的檀夫人不依不饶地挣扎着坐起来,闹着要下榻去抢小公子的襁褓。当时在场之人,都以为是母亲爱子心切、等不及想看自己儿子一眼,所以也就放心把襁褓放到了这位檀夫人怀中。不想檀夫人看着婴孩面容半响,突然间猛地把襁褓往地上一掼,自己则放声大哭,边哭居然还边用脚去踩自己的亲生儿子。
正是拜这出世一摔的恩情,檀公子小时候体质极弱,且极好夜哭。
直到他满月那天,檀家大摆宴席时,来了一位赤脚的方士。这位方士衣衫褴褛,却出口不凡。他指着刚满月的檀家公子摇头:“不好,不好,明明不该到世上来,奈何造化弄人?这位小公子初生已衰,是早就记在阎王爷生死薄上的小鬼,恐怕活不长喽。”
盛宴之上,有说这般风凉话的人物,着实不祥。檀家为逢凶化吉,只能把这位方士请入席间,向他讨教破解之法。
这位衣衫褴褛的“大仙”一捻胡须,装神弄鬼:“既然小公子与鄙人相逢,或许也是上天注定,不才在下,就斗胆替小公子算算命格几何。”说着,他一手拉孩子的左掌,一手七七八八地算起来,待半炷香的功夫,他才睁目,用酒水在小孩儿左掌上画了个奇形怪状的符咒道:“小公子是贵府长子麽?不如去京郊立一个檀府大公子的牌位,将这位小公子近身衣物之类挑两件安放进去。阎王索命之时,或把这位小公子当做排行老二、放过他也未可知。”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心安处 (六楼九号) 晋江2017-03-11完结方成安默默摇头,低声道:“人一生所经之事,哪有事事周详如意,若要思来想去,必有后悔之处,...
-
师兄?师叔?不,是夫君 (百里车夫) 晋江2017-03-06完结又名《师兄说过的爱都是作下的死》小受有一个不老又贪玩的父亲,小受还有一个毁了他十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