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璞站在修竹的阴影中,惬意地观赏着缓步走在明媚的日光中的檀燕归。
“他生来是站在练武场上的人。”刘璞边看边笑,转头对周铮道:“虽然和气,终究不是生来念书的人。”
周铮也探头看,念叨了一句“陛下说得是。”
他这句话实实在在是敷衍。他并不十分关心檀燕归处境如何,而一心想的是皇帝的心情。自从搬回长乐宫后,这两位主子住倒是住在了一起,但互相连句话也不说半句,算是哪门子的和好?皇帝不说,但他知道,皇帝心里也难受。
“周铮,你说吾为人若何?明明都是毁在吾一人手里,但这许多年,吾依然作恶作的不亦乐乎。”刘璞嘴角依然带着笑,仿佛看到的是怎样美妙的风景似得。他极不留情地给自己下了判词儿:“明知自己在作恶、还要继续把恶事做下去。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他这么感慨一句,看着檀燕归穿过跑马场,一步一步地踏上清秋台的高阶,内心中有些希冀檀燕归能走过去,像许多年前那样,挑起长剑、挽几个剑花。若是他愿意重返武道,或许也意味着自己所做过的错事得到了原谅……
但是他没有。
檀燕归依然如今日之前的十四天一般,在台沿上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时常挺直的背脊往后一靠、不露半分颓色,闲闲地看向清秋台上摆弄刀剑的小将们。瞧他那一心看热闹的神态,半分也没有要起身试手的意思。
“走罢。”
刘璞再向台上看一眼,知道今天是再没什么好风景可看,索性早早去和那群混账朝臣们打嘴仗、撒撒火气算了,便负手顺着这条窄道渐渐走远。
他年纪轻轻,却总喜欢把两手背在身后,如同一个佝偻的白发老学究。看在周铮的眼睛里,这两条并不粗壮的手臂,更像是一圈支撑他挺直腰板的架子,没它俩架着,整个人就要塌下去似得。
他这架子一直端得四平八稳,嘴角缀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是时常笑的,或是真、或是假,旁人看久了总会觉得那笑死气沉沉,这次却仿佛带了些生气在里边。这点点笑意恍若沾在老叶上的一滴露珠,终于还是被一句话掰垮了。
“那边的意思,”说话的人微欠着身,显露出无限的忠诚来。“要给椒房殿选女主人了。”
是了,恪王死时,还背负着废太子的身份,他的母亲还是位废后。从古至今,是有从弟为兄长守丧一说,但从未有过嫡弟为庶兄守丧的先例。
恪王为庶,皇帝是嫡。他再也用不得这借口了。
刘璞把手中的茶木然递到唇边,空空地抿了一口,才发觉杯中还没有续上茶水。他把瓷杯复放回案几上,觉得脑子里边也是如同手中空杯一般,一片茫然。在这一片混沌中,那人只看到皇帝讳莫如深地僵笑一下,毫不吃惊一般问道:“程娡?”
“尚未明示,不过依臣愚见,恐怕无可置疑。”身为人臣的那位娓娓剖析道:“她身为相门之女,虽然庶出,但至少是丞相唯一的女儿,应是程家嫁入宫中的第一人选。再者,朝中上下都是知道的,您和那位姑娘的关系……略微亲近些。”
程娡从前常来宫中找永琳公主玩闹。那时尚小,他几个也无甚可避讳,当然耍在了一处,便常有多事的人,暗中絮叨些皇帝和程家女儿的儿女情长,“程家这是在养下一位皇后呢”的猜测早已有之。
既然是小时的玩伴,刘璞清楚程娡的人品,倘若他没对檀燕归生了不一般的情愫,现如今也会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这桩婚事吧?
但现在他既然已认中了命定之人,娶程娡就万万不可:一来自然是怕惹着檀二那直楞楞的家伙;二来就是,他既已知自己喜好龙阳,又怎能安心白瞎了人家一个好姑娘呢?
“依卿所见,程娡那里什么态度?从她那边下手,毁了这桩事儿如何?”
“内人已去探了些口风,程家姑娘那边,似乎是愿意的。”他听刘璞要毁了这事,心里禁不住嘀咕,思虑再三,还是把疑惑一一问来:“臣不明白。摄政王一事,程家已对咱们心存怨怒,此时要嫁女,倘或再一口回绝,恐怕不会容易过去。再者程家姑娘若是对陛下……今后把她从程家那边诱过来未尝不可,反添一道助力。”
“你懂什么,”刘璞对这位心腹斥道,“你娶还是吾娶?”
哦……
臣子恍然大悟:许是皇帝已有心仪之人,正想着怎么往椒房殿放呢,这当口出来程家小姑娘,岂不是坏事儿来的?不知是谁家闺女,原来捷足先登早对了皇帝的眼缘。
“可是陛下,有时也得委曲求全。现在情形,娶,或是上策。”这臣子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不忌讳于直言实情。
不娶。
不是他不能娶个女人为后。倘或是别的女人,大婚之后,他再不踏足椒房殿一步,就这么冷落着她有何不可?腿长在皇帝自己身上,难不成还能被绑了去临幸女子?可难就难在,这女人不该是程娡。
娡儿从来是被他看做妹妹一般的人物,好似是另一个永琳,不过比永琳温顺乖巧些罢了。他已经对永琳不住,怎能再坑害了这个妹妹?
刘璞脑门儿发热,头痛非常,心下突然转上一个念头来:若檀二是个姑娘家就好说了。不过片刻,他又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心中痛骂道,檀二如何能是姑娘?檀燕归就是檀燕归,檀家的小子,他刘璞的心上人。难不成他敢喜欢人家,还不敢承认?!
“陛下,”这当口,一个身着粉衣青黛的宫人被周铮领了进来,大着胆子跪在皇帝身侧,想要凑到近前时,刘璞看一眼对面垂头安坐的臣子,再看一眼这宫人腰上出自公主宫中的纹饰,心中一念顿起,只侧头皱眉道:“说就是了,鬼鬼祟祟作甚?”
“是。”那宫人应当是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不免紧张地有些畏畏缩缩,颤声道:“禀陛下,程家的姑娘落水自尽了。就在霜云殿前边的流云池子里,可,可吓坏了公主,因此,因此就……”
听闻此言,那臣子与周铮俱是一怔:刚刚周铮在外边盘问这宫人,她只说公主交代,要当面给陛下说、不能由旁人传,竟不知是程娡落水的消息!
有政务在身的那位臣子觉着自己留得尴尬,当即起身告辞。刘璞也不挽留,任他出了此殿,才和声问道:“怎么的,难道是死了不成?”
“没,没。先躺在了霜云殿里边,只是……”
“既然没死,大惊小怪什么。”刘璞说着话,脸上没甚表情,就连斜倚的姿势都没变稍许。“嗳,对了,我问你件正事,莫再哭哭啼啼的。程家姑娘落水,可是从长寿宫出来才落的?”
“是。”小宫人答了这句,见皇帝给了她个退下去的手势,惊问道:“公主命仆请您去……”
“又没死,叫我去哭丧?”刘璞轻飘飘地甩了这么一句,对周铮笑道:“怎的,程楠这样没人气儿的东西,居然养了个情种出来,真是难得。由此可见,他良心未泯,早早把女儿拨离了这趟浑水,好歹还算个当爹的。”
言语之间,居然是松了一口气。
可不是?从太后宫中出来,若是不甘嫁入帝王家,那就算要寻死也不敢寻到宫里来。所剩的唯有另一种情形,便是太后告知了程娡,程家选定与皇帝成婚的不是她。
若不是程娡,或许那眼高于顶的程楠居然还有流连烟花柳巷、遗存血脉在外的习惯?这想法只是讽刺,不动脑子也能看出绝不可能。程家是绝没有闺女可让他刘璞糟蹋了,难不成是挑中了哪个程氏的附庸之徒家的?
见刘璞凝神想着事情,周铮识相地掩了门退出来。刚刚站定,便听到身后一声音疑惑道:“陛下当真不去?若是这样,程家小姐可真可怜。”
一转眼,果然是黄德这个憨小子。周铮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脑门上拧了一圈,骂道:“真是个猪脑子的东西!恐怕猪的脑子,也比你灵光些!我等你出息,还不如等猪学上树更快!”
第12章 婚嫁
黄德被师傅骂,早就是习惯了的事情。他只是攮了攮塌鼻头,站稳了两只脚,以防被自家师傅戳到地里边去。
“你个傻东西!唉,”刚刚还麻溜儿地给了他脑门儿一巴掌的师傅,回想什么事情似得,手掌软下来,搭在黄德肩膀上,居然是要和他好生说话的意思。
他说:“你这没个人高的小崽子,知道些什么?若是不喜欢,当然要早早断了念想。若是提早便知道,如今惹了她、只能叫人家日后为你淌眼泪,那还不如现在就做绝一些,教她恨你恨得牙痒。”
黄德把师傅的话在脑瓜子里过了一圈,不知怎的就生起了反驳的念头:“可是谁知道日后会怎样呢?这不就是打着‘为旁人好’的幌子来欺负人么?!反正我可不管其他的什么日后,想着我死了,还能有人为我淌眼泪,这才死得安心。”
“你懂啥?小孩子家家,死这个字儿是你该挂在嘴边的?”周铮见他傻头傻脑的样子,恨不得再敲他一顿。“你不知道陛下欢喜谁?我教你,是为了教你学会些动脑子,你倒好,跑我跟前做文章来了!你厉害!你这满腹的经纶,有本事到书院里边做先生去,我这里怕是要屈了你的才!”
相似小说推荐
-
我心安处 (六楼九号) 晋江2017-03-11完结方成安默默摇头,低声道:“人一生所经之事,哪有事事周详如意,若要思来想去,必有后悔之处,...
-
师兄?师叔?不,是夫君 (百里车夫) 晋江2017-03-06完结又名《师兄说过的爱都是作下的死》小受有一个不老又贪玩的父亲,小受还有一个毁了他十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