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出尘知道和肖承祚撒谎无用,而那个人也最讨厌人撒谎,“实不相瞒,冉贵妃去摘星阁了,要臣对陛下说,提拔……提拔冉顺卿。”
“她真这么说?”肖承祚一挑眉,吐了口浊气,按着那人劲瘦的腰肢,重新动作。
“嗯……”
“你怎么看冉顺卿?”
“无纵横之才,却是个听话的奴才……”
“原来你也知道。”肖承祚轻笑,三分愠怒,七分讽刺。
蔺出尘那一头长发铺在枕上,随着肖承祚的动作翻来卷去,他闻言架腿缠上那皇帝的腰,也不怕肖承祚的怒气,“可是难道陛下还希望再有一个冯相?”
“你说的也是。”肖承祚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显然很好说话,他看到蔺出尘主动将腿缠上来的时候,几乎要忘掉丞相是何物了。
当然日后蔺出尘向冉玉真回话时,不敢说这冉顺卿的丞相之位是如何谈下来的,只说了陛下闻言很高兴,轻松答应下了。
☆、悲喜共交加
广霞宫里,梅销雪融。
正月一过,那绯红色的帘帐就换成了雪白,映着院子里一水儿嫩绿的新叶,说不出的清雅素净。
朱云穿一件宫粉春衫,欢欢喜喜地跑进正殿里,脆声道:“东掌事说话果然好使,听说今早诏书就下来了。”
冉玉真正靠在那矮几边,藕荷色裙裾铺了满榻。她闻言也不惊讶,只是缓缓摇着那一把苏绣团扇,道:“要是连蔺出尘说话都不好使,那这宫里恐怕也就没人劝得动陛下了。”
“可这说来也奇怪,年前陛下还对摘星阁里那位爱理不理的,怎么突然又上心了?”
“从前那是有冯相压着,至于别的……”冉玉真一顿,除夕宴那晚她是看在眼里的,肖承祚明明黑着脸去的偏殿,却春风满面地回来,还换了一身衣服。其中经过,想让人猜不到也难。她摇头一笑,“别的都是陛下和蔺出尘的私事了。”
“蔺出尘这样得势,娘娘倒也不恼他?”
“有什么好恼的?本宫早过了那争宠斗艳的年纪,一门心思只盼着衍儿能出息。陛下要宠蔺出尘,总好过宠凌波宫那位吧?”
“说起凌波宫那位,娘娘年前嘱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王柔的事情暂且压一压。”
朱云不解,“为何要压着?好不容易抓住个把柄能杀杀那位的威风。”
冉玉真一笑,摇着扇子,幽幽道:“冯相千秋不久,陛下少不得要安慰她,这时候天大的事也能叫眼泪给洗没了,何必要浪费一张牌?”
“娘娘圣明。”
“你正好用这点时间,把事情查得详细些。到时候,不要了她的命,也要叫她脱层皮!”
朱云点头称是,转身去忙了。
另一厢,凌波宫里,冯云珠卸珥脱簪,满面的憔悴。
她怔怔然看着门前荷花池中枯叶零落,忽然忆起往日种种风光。那时候宫里谁见到她不得礼让三分,就连冉玉真都奈何不了,可转眼间——
清冷绣楼关春色,寂寞画殿锁香魂。
“主子,织绣坊差人来问春衣花样了。”巧碧强作笑脸,毕竟服侍多年,看着冯云珠落魄,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冯云珠抬眼看了看她,只觉得没什么心情,轻声道:“陛下也不来这凌波宫里,换什么新衣?”
“主子……”
“你休要多嘴。”她有气无力,平日里说这句话时总是一挑柳眉,神采飞扬。如今却全变成一声叹:“这真是世事无常,才一个月的工夫,凌波宫和摘星阁就颠了个倒。”
“摘星阁里那位再如何也终究拿不上台面,见不得光,他又怎么能和主子比?”
“你不用宽慰本宫,本宫心里也清楚的——原先陛下厚待凌波宫那是看在了爹的颜面上,如今……”她说不下去,人生如露似电,繁华过眼云烟,如何不让人唏嘘?
巧碧连忙拿了手绢替她揩眼泪,“主子身体要紧,哭垮了岂不是便宜摘星阁里的那位?”
“你说的是……”冯云珠沉吟,忽然一攥衣袖,自言自语道:“蔺出尘,本宫和你没完!”
巧碧见她有了几分精神,从矮几上取了托盘,“奴婢差人做了主子最喜欢的桂花糕,主子多少用一点。”
冯云珠伸出一只素手,十指纤纤拈了一块,待拿到面前,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被人按了舌根,干呕起来。
巧碧吓了一跳,连忙去给她顺气,扭头大呼:“快传太医。”
“主子,主子……”那小姑娘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圈都红了,一只手胡乱地在她背上轻拍着。
冯云珠看她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却反而没那么难受了,苦笑:“不妨事的,你着急什么?”
“都是奴婢乌鸦嘴……”巧碧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登时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仿佛未觉,不住地低声重复。
冯云珠看她脸都快肿起来了,连忙拉住她的手,“好好的一张脸,打肿了你就不用来见本宫了。”
她虽然说着刀子样的话,眼神却温柔如水。巧碧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样,茫茫然怔住了,暗道自从冯相去世,这凌波宫的主人好像和善了些。
正出神着,就看见太医急匆匆跑进殿门。
“臣太医院陈秉荣参见冯贤妃!”他下跪行礼。
“陈太医,主子方才干呕不适,不知有无大碍?”巧碧出了一额头汗,生怕有个好歹。
却见那太医凝神片刻,忽然一笑,转身又跪下了。
“恭喜贤妃,这是喜脉。”
冯云珠一愣,瞪大一双杏眼,一双手不住地颤,“你,你说什么?”
“贤妃您有喜了。”
却是巧碧先反应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好了主子!”
冯云珠怔怔然,被这天大的喜讯砸了个正着。她呆了半晌,忽然眼中含泪,幽幽道:
“天意弄人。本宫求子近十年不得,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家父仙游,门庭凋敝;偏偏荣宠不再,清冷度日。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说到后来,竟是声泪俱下,令闻者断肠。
生生死死,悲喜交加。
冯贤妃有孕的消息如春天的野火,以迅雷之势传遍了宫中上下。肖承祚闻言也感慨世事无端,亲自去送了东西,又给凌波宫添了许多人手。那宫中凡是有头有脸的,都来拜贺,凌波宫门庭若市,一如往昔。就连那向来不和的冉玉真和蔺出尘都来说上几句吉利话。
放下这些不提,杂府的人也自然知道了这个消息。
王柔闻言一声冷笑,“也是苍天无眼。”
“那依主子之见?”
“莺儿,若不是你那天认出了桃花金纸,恐怕我至死都不知道是谁要害我!可算等到一个机会,要让冯云珠也好好尝尝我当年受过的罪……还有那个蔺出尘,枉漆夜如此相信他,将他当作过命的兄弟!这两人我王柔做鬼也不放过!”
“是,他们二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叫莺儿的女子低声呢喃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打得一手好擦边球……(望上一章
☆、拟建回鸾台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宫女妃嫔都换上鲜艳的春装,簪着桃花杏花,搽着香粉来来去去。
肖承祚穿着水灰色绣团龙的便服,手里一本金纸奏折,也不看,托腮望着紫金台上裙裾翻飞,袅娜多姿。忽然听见门外一声传,“爷,冉相求见。”
肖承祚一挑眉,硬生生把那句“哪个冉相”吞进肚子里,片刻之后醒悟——哦,那个冉顺卿啊。
“宣他进来。”
那太监闻言就猫着腰快步走出去,不多时那敬天门一声高呼:“宣丞相冉顺卿觐见!”
随着话音,小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雪亮,好像一眨就有一个鬼点子。他圆脸小鼻子,嘴上常带着笑,腆着肚子倒像个弥勒佛。
冉顺卿灵活地越过门槛,难以想象他那不长却粗的腿能这样灵便。
“臣参见陛下!”
肖承祚倒是愣了愣。他在北伐之前出了名的不管事,这朝中大臣都是冯策安排的——亦或说是冯策赶不走的,他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此前有所耳闻,这冉顺卿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在吏部那是混的风生水起,他以为又要来一只城府深远的老狐狸。却没想到真被蔺出尘一语中的——这人不像个有大才的,倒像个当奴才的。
肖承祚哭笑不得,可转念又宽慰了几分——听话的总好过不听话的,这位眼瞧着就不会管他后宫里那些芝麻绿豆的破事。
“冉爱卿怎么来了?”
“陛下……”冉顺卿搓着手,笑得分外讨喜,“臣琢磨着眼下正是四海升平、国库充裕,宫里又久未修缮,不如把各宫都粉刷一遍,再在那储云湖后面建一座高台,高耸入云、俯瞰皇城,岂不妙哉?”
肖承祚略一沉吟,他也不是没想过兴动土木,不过以前冯相看着。那家伙倚老卖老,稍有不顺就一摘官帽,哑着嗓子高呼:“先帝以社稷托臣,臣不能辅佐陛下成千古明君,惟愿一死!”那时候满朝文武就会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这些人往往要絮絮叨叨地说:“冯相是肱骨之臣,冯相为国为民,冯相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