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书生不再年轻,皇帝也不再少年。
时间如流,洗尽多少恩怨情仇,又淘去了多少才子佳人。徐徐一回首,万般皆空,徒留下往事如梦似幻,萦绕心头。
“先生无论多少年,都是朕的先生。”肖承祚说得恳切,他懊悔为何人总是要到最后一刻才能剖白自己。
“老臣有这句话就心安了……”冯策叹一口气,“陛下,老臣只有一件事情愧对陛下。蔺出尘是个人物,对陛下的一片真心也日月可鉴。老臣从前难免要为礼法约束了去,甚至对他起过杀心,但到这弥留之际,竟突然看透了——人生百年,若能有个知心人,也算足够。”
“先生……”肖承祚眼眶微热,这冯策与自己相识二十多年,从未道过一声歉。
冯策虚弱地笑着,拍了拍肖承祚的肩膀,“傻小子,哭什么?对蔺出尘好些,你也知道在那宫里一颗忠心何其难得……老臣,就先去向先帝——”
他那只手在空中顿住,一双眼睛瞪大了噙满着泪,那声音噎在喉咙里变成急促的喘息,然后整个人忽然像短线的木偶,失了力气。
肖承祚慌忙去捞他垂下的手,口中不住念道:“先生,先生……”
却看见冯策好像睡着一样闭着眼,嘴角带笑。
功名利禄,王侯将相,到头不过一捧川河土。
天赐十六年正月十五日,一代名臣冯策辞世,从此终结了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官场中开启了史无前例的混乱却热闹的时代。
肖承祚茫然四望,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忽然感叹,原来生死是这般寂静。他推门出去,正看见门外苦等的众人。
“冯相匡扶天下,两朝心血,可歌可泣。”
众人觉出他话中意思来,均是抱头痛哭。肖承祚低头走过,到那门前尤觉得一口气在胸臆间徘徊纠缠。他回头,愕然见夜空下纷纷细雪,笼在那未来得及撤走的新春的红纸灯笼外,显出一种荒诞而凄凉的颜色。
雪落无声,天亦无情。
“出尘,冯相走之前交代朕,让朕好好待你……”
“是吗?”蔺出尘低头一笑,也不知是料到还是没料到。他伸出手将肖承祚揽进怀里,轻声道:“世事无常,陛下还需看开些。”
肖承祚任由他搂着,闭上眼,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丝幸运可言。
☆、冉顺卿封相
正月十六,蔺出尘回了摘星阁。
摘星阁门前的桃花开了星星点点,如撒胭脂。
那几个宫女太监早已把阁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见蔺出尘就欢欢喜喜地请他落座喝茶。
蔺出尘从怀里拿出红纸包的金条,每人都塞了一个,说是讨个好彩头。
正说笑着,听见楼外一声宣,道:“冉贵妃驾到——”
蔺出尘和秀心他们连忙出门去,跪下行礼,“冉贵妃千岁!”
冉玉真穿着一条绯红牡丹绉纱裙,披着雪貂裘,头上簪着八宝金坠朝凤钗。她温婉一笑,姗姗还了个万福,“蔺大人何必多礼?”
蔺出尘闻言也不多与她辞谢,本来以他的性情就不愿意去向个女子下跪,“冉贵妃里边请。”
“好。”冉玉真点头答应,待到门前又屏退了一众侍卫宫女,独留下朱云一个。
蔺出尘瞧在眼里,心说这就是有大事要商量了。
果不其然,冉玉真将那茶盏托在手里,不急着喝,幽幽道:“听说冯相……”
“昨晚去的,太医院还有些本事,说熬不到天明就果真没熬到。”蔺出尘的语气里听不出是悲是喜,其实他心里也何止五味杂陈。冯策于蔺家有仇怨,于他蔺出尘也有仇怨,偏生那人到死最后一句话竟是要肖承祚善待自己——这叫他又如何恨得起来?
冉玉真见他神色复杂,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好继续说:“这朝中不可无宰相,不知蔺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蔺出尘闻言了然,他恐怕要去肖承祚面前当说客了,于是把问题一抛,“冉贵妃又有何人选?”
“人选,自然是有的……家兄任吏部尚书多年,如今算资历,也到了该升迁的时候了。”
“冉家满门皆贤良之辈,自然是好的。”
“只是这是冉家人,不方便由我去说……还需得,蔺大人帮衬。”
“好说。”蔺出尘一笑,“不过成与不成蔺某人打不得保票。”
“只要蔺大人肯开口,冉玉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言罢向朱云使了个眼色,朱云递上一个锦盒,“年前听说蔺大人喜欢神兵利刃,正巧寻得龙鳞匕首一把,赠与英雄。”
蔺出尘略略翻起盒盖,瞥一眼那碧森森的剑光,知道价值连城。
“冉贵妃费心了。”
“不费心,若是此事能成,多少都算不得贵重。”她言罢,起身出门,也不多做停留。
秀心看着冉玉真的背影皱起眉头,“主子,这封相的事情是一趟子浑水,不如不搅进去的好。”
“冉玉真于我有恩,莫说浑水,油锅血海也趟得。”蔺出尘顿了一顿,“这便是债。”
放下这些不提,刚一入夜,摘星阁门前就已经停了一架马车,拉车的是两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这车用黑绸做帘帐,上面仿照星辰图案绣了珍珠银线。一个穿黑衣的太监跳下车,往摘星阁里通传了一声,说珍珠辇已停在门外。
秀心愣了一愣,狐疑看向蔺出尘,心说年前那皇帝还与他僵的很,怎么过了个年就好了。
蔺出尘自然不会和她说仁寿殿偏殿里的那件事,只一笑:“既然来了,也推辞不了。”
“是……”秀心回答,她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早上蔺出尘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冉玉真。
蔺出尘任由她们伺候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桃红色绣淡粉桃花的袍子,松松绾了头发,就出了大门。
“蔺主子吉祥!”
“免礼。”
蔺出尘踩着脚踏,登上那架纯黑的车辇。他看着驾车的人放下帘子,四周堕入一片昏黑,忽然一阵感慨撞上心头。他又想起刚进宫那天夜巡,在春风廊上第一次看见这珍珠辇,漆夜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行礼,还反复叮咛不要将此事声张。
那时,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这车上坐的会是自己?
转眼物换星移,漆夜也不知过得如何。
他正出神着,忽听见帘外小声道:“主子,玄明宫到了。”
蔺出尘拿起车里一件黑色斗篷,披在身上,遮了大半面容。
那太监复又打起帘子,放下脚踏,扶他下车。口中呼道:“主子安康宁乐。”
穿黑斗篷的人听得那一声,缓缓推开宫门。门前停了珍珠辇的玄明宫,只留下了一个喜贵,其余的太监宫女一律避退,不得窥看半分。而喜公公带走那件黑斗篷,便也就转身出去了,似乎这大殿里有什么妖魔鬼怪,要害人性命。
前殿里昏昏暗暗,只余那金龙烛台上一点灯光,却照得大殿愈加空寂旷渺。蔺出尘四望,不知这皇帝卖的是什么关子。
“你来了?”忽然一双手将他往后一揽,他的后背就靠在了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上。肖承祚的声音低低的,一如平常慵懒散漫,在他耳边回响着。
蔺出尘知道是他,嘴上说着“是我”,心跳却漏了一拍。
湿热缠绵的吻从脖颈蔓延到嘴唇,鼻息扑在脸上烧的脸颊绯红。肖承祚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怀里,空出一只手去解那衣带,他借着那一点灯光,轻笑:“蔺大人平常不是最讨厌这些花花绿绿的么,怎么今日肯穿了?”
“你横竖都要扒掉的,穿什么不是一样?”他凤眼一挑,笑得促狭。
那点促狭却在肖承祚心里炸开了火星,忽然变味成别样的挑逗和暗示。他眸色深沉,嗓子一干,利落地扯下衣带,将蔺出尘剥得一干二净。而后把那个人打横抱起,穿过分隔前后殿的绣花帘子,轻放在床上。
蔺出尘看他压在自己身上,也不说什么,轻轻一笑,抬手去解他衣扣。
肖承祚讶然,“你怎么变得如此乖顺了?”
“臣……”身下的人略一偏头,移开目光,“实在想念的很。”
这句话在蔺出尘心底里压了好久,他一说出来就觉得胸膛都轻了好多,可半晌没听见肖承祚回话,忍不住回头。
那个皇帝好像吃了蜜糖一样勾起嘴角,哑着嗓子:“朕今晚忽然不想放你回去了……”
蔺出尘闻言没肯定也没否定,任由胸前那处被肖承祚揉捏抚摩。
被翻红浪,云雨纠缠。
蔺出尘被他折腾得四肢酸软,一叠声道:“不,不成了……”
肖承祚欺身过去,那物什还嵌在他里面,“蔺大人不是让朕不放你回去么,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那都是陛下说的,臣何时……嗯,说过这话?”
“朕记性不好了。”他一挺身却笑得无赖。
“啊……”蔺出尘叫他顶得眼前一花,仰起头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断断续续道:“说,说起来……陛下想让何人接替,呃,冯相的位子?”
肖承祚闻言也是一怔,不满道:“你还有心思想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