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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 (千世千景)


  “你太小瞧他了……当年我一个人偷跑出宫迷了三天三夜的路,他不也没掀屋子揭瓦片么?”
  那侍卫闻言嘴角抽了抽,又看了一眼肖承祚那副略带得意和自豪的神情,确信这位爷已经把不靠谱当作优点了。
  “可是爷……”
  他话没说完,肖承祚早就三步并两步地向前走去,他再反应慢上一秒恐怕就追不上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撒手没!
  “欸,这是干什么?”肖承祚身材高大,是以在人群外不用踮脚也看得清楚。
  就听见那荷花灯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大声说道:“东家城西贾员外在此设下荷花灯谜,谜面是:一钩横月带三心。猜对的,东家赠黄金一百两!”
  闻言众人都抽了口气,这黄金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不说一生高枕无忧,三五年内绝对是白来的锦衣玉食。可这谜题出得巧妙,于是众人抓耳挠腮,七嘴八舌,也说不出个结果。
  肖承祚才不会在乎那一百两黄金,可莫名就是想凑个热闹。他这人也很有些歪才,经史子集背得磕磕巴巴,缺胳膊少腿;诗词歌赋却比当时任何一个诗人写的都锦绣风雅。他一见那谜面就觉得想到了什么,可明明呼之欲出,却偏偏不得答案。
  “三哥,什么事情这么热闹?”蔺非池手里一只檀生强塞给他的兔子花灯,看见那不远处高台下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禁这样问道。
  蔺出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又在那深宫里当差,自然不知城中风闻。
  檀生却接了话,“贾四方造的花楼上挂了一条灯谜,答对的赏黄金一百两!”
  蔺非池闻言瞠目结舌,这小子许是穷惯了,对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分外上心。他右手拽了蔺出尘,左手拉了蔺檀生,就往前面走。
  蔺出尘脚步一顿,忽然觉得右眼皮子跳得慌。
  等他一走近,当下明白了原因——肖承祚眉眼风流,打那人中一站,分外扎眼。
  “非池,快走!”蔺出尘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可肖承祚也看见了他,三两下分开人群,走到蔺出尘面前,没开口就笑得有些促狭。
  蔺出尘脸一红,向蔺檀生使了个眼色,“故人,带非池去别的地方玩吧!”
  蔺檀生不敢怠慢,拉了自家小弟就往外边儿走,走出两三步忽然想起那人为何如此眼熟了——
  这可不就是当今圣上么?!
  “嚯,蔺大人这是要和朕独处?”肖承祚凑到他耳边,借有人群遮挡,言罢还舔了一下蔺出尘的耳垂。
  蔺出尘捂着耳朵,心说这人好不容易正经了那么几天,又开始不着调了。
  “陛下,宫外头不比宫里,万一出了个好歹怎么办?快些回去,不然喜公公的白头发又要多了。”
  “朕不就是想你,对你挂心……”他嗡声道,忽然住了嘴。
  蔺出尘狐疑地看着他,心说这又是什么毛病。
  “啪”的一声脆响,肖承祚一拍手,朗声道:“贾员外要打的可是一个‘心’字?”
  众人让出一条道,上百双眼睛盯着他,肖承祚依旧谈笑自如,“这所谓‘一钩横月带三星’,可是一个‘心’字?”
  贾府的管家到底见多识广,他一看气度风华,就知道肖承祚是个人物。虽然那一百两金子令人心疼,倒也不如买个日后便宜,于是大手一挥,“不知府上何处,在下这就差人抬去!”
  “这位客气了,既已赢了这一百两黄金的彩头,又怎可劳驾?”肖承祚一使眼色,身边的侍卫就站了出来。
  这几个眼中都有几分犹疑,担心自己这一去人手难免不足,可抬着一箱金子逛大街也不是什么聪明举动。正苦恼着,就看见蔺出尘了,当下眼睛一亮。
  “主子开口,你们径自抬去就好。”
  侍卫们纷纷称是,转头走了。
  那管家凑上来,毕恭毕敬,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好才情,不知尊姓大名,在下也好回去禀报老爷是谁得的彩头。”
  “皇……黄慕尘。”肖承祚言罢当即被蔺出尘横了一眼。
  “哦,是黄公子……不知‘慕尘’两个字是怎么写的?”那管家一面问一面暗忖这皇城里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心慕手追的慕,”他一顿,斜眼看向蔺出尘,“出尘绝色的尘。”
  “好,在下记下了,也请日后多多关照贾府才好。”那管家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只好作罢。
  肖承祚心满意足地拉着蔺出尘的手往外走,溜溜达达,亏他穿着一身书生打扮。
  蔺出尘心说这个人真是绷不住三分钟的脸,“心慕手追的慕,出尘绝色的尘,黄公子好名字啊。”
  “哪里哪里,蔺大人人更好一些。”肖承祚嬉皮笑脸。
  蔺出尘摇头,心说这插科打诨哪里有一点帝王的样子,“黄公子钱也拿够了,玩也玩够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肖承祚看着他,忽然从袖子里翻出一颗姜糖来塞进了蔺出尘嘴里,拿那宽袍大袖一掩,飞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就听他幽幽道:“果然是这糖味道奇怪。”
  蔺出尘闻言就恶狠狠嚼起了嘴里的糖,虽然他瞪着眼,皱着眉,脸颊却是红的。
  “朕想去蔺府住一晚……”
  蔺出尘颇有些无语,正想和他探讨一番何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候,一骑自远处空旷街口绝尘而来。那马上的人显然不敢离得太近,待有一箭距离便飞身下马,疾步到肖承祚跟前,在他耳边快语了几句。
  蔺出尘听不真切,却看见肖承祚面罩寒霜。
  “玄明宫急报,冯策重病,恐拖不到天明了。”

  ☆、冯子算长世

  一架马车在黑夜中疾行,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街巷。
  十五的圆月,明如金盘,照在青砖上却清冷得像那耳边的风。
  肖承祚坐在马车里,蔺出尘本想回府也被一道拽了上来。
  “什么病,来得这样急?”
  “回皇上的话,是中风。”赶车的是玄明宫的小太监,他叹一口气,“听冯府人说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在中庭里突然晕过去,等太医来看就说撑不到明天了。”
  蔺出尘虽然和冯策有些过节,但毕竟生死事大,闻言也皱起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要在这万家团圆的上元节。”
  肖承祚却没吭声,打起车帘,出神地看着那片夜空。
  冯府门前停满了车轿,平日里相识的不相识的都赶来送他一程。
  不待车停稳,肖承祚就跳下车来,拉了蔺出尘的衣袖,让他也下去。
  蔺出尘摇头,轻声道:“冯相本就不愿见我,我在这里候着便好。”
  见拗不过他,面前人就回头三步并两步地走了,却把那小太监惊出一身冷汗,一叠声说:“皇上慢些,留神脚下!”
  冯府的管家看见肖承祚来了,连忙下跪,哽咽道:“冯相吊着一口气要见陛下,陛下可总算来了!”
  肖承祚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虽然和冯策闹过不少矛盾,甚至几次生出要罢他的念头,但当真看见那个人命不久矣,胸口上竟好像压了块大石。
  从此江山社稷,再无人帮衬!
  进得房门,只见满地跪着亲眷儿女,都压低了声音抽噎。冯云珠一身缟素,头上珠翠尽脱,哭得杏眼血红,脸上却煞白。
  “爹……”她声音嘶哑,一双素手握着冯策干瘦的手腕,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众人看见肖承祚,正要行礼,却见他摆手示意。
  冯云珠也看见了那皇帝,慌忙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温声细语道:“爹,皇上来了!”
  那冯策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的,看见肖承祚竟挣扎着要坐起。冯云珠慌忙拿了枕头给他靠背,就听见那人说:“都出去。”
  冯云珠一愣,不情不愿,但还是揩着眼泪转身走了。
  “你们……也是。”冯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地上跪着的人,哑着嗓子,“都出去。”
  “老爷!”他那正房夫人闻言就撕心裂肺地哀求着,摇着头泣不成声:“老爷,你我好歹,好歹是夫妻一场,看在多年情分上不要赶妾身走!”
  冯策闭上了眼,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我和陛下说几句心里话,有你什么事?”
  那冯夫人不敢和他硬争,跺了跺脚,携了儿女亲眷,哭哭啼啼地出门去了。
  小太监给肖承祚拉过一张椅子来,也识相地退下。
  冯策扭头看那扇门掩上了,忽然露出一个百感交集的表情,幽幽说道:“陛下这几年,可有恨过老臣?”
  “丞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又怎会恨你?”
  冯策闻言苦笑着摇头,“陛下不必安慰老臣,老臣这脾气自己最清楚。平日里是唠叨了些,管得宽了些,也杞人忧天了些……可那,也都是因为老臣一直把陛下当自己的学生,一直都放心不下。”
  肖承祚忽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冯策时,他就是如今这般牛脾气。这人时常板着脸,疾言厉色,动不动就要打他手心。可是有一次,他为了想给刘豫妃去采春天里第一朵桃花而摔下树来,先皇想责打,却是冯策求的情。肖承祚记得那个时候,他一个文弱瘦高的书生,拦在那棍棒面前,说百善孝为先,说愿替自己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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