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凤越继续摇晃着酒坛,翘着二郎腿,又道:“无忧本是古兰国小王子柴龙锦,我扶他成王,这是天经地义;古兰与寰朝隔海相望,即便夏帝要灭古兰,也不可能大军压境;萧慕白心思缜密,苏吟足智多谋,雷爷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上场杀敌最适合不过了,有他三人辅佐柴龙锦,大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今又有了宝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何愁不能成事!”
胡三不禁走上前,发凉的指尖拂上秋凤越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猎艳珠花开的额头,精明的狐狸脸上已经有松动的痕迹。他眯眼笑道:
“秋凤越,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秋凤越只是嘿嘿地笑,并不回答。这无异于默认。
胡三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看向秋凤越的目光越加不同,半晌,才颤声道:“你太小看夏帝了!”
秋凤越慢吞吞说:“没有小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夏帝,夏帝高瞻远瞩,仅他历练夏景鸢为帝一事就让我惶恐不安。如今天下以寰朝为尊,小国纷争不断,夏帝做足了面子庇护小国,为的就是留下“仁德”的好名声,给接下来的统一大业铺路垫脚,可太子夏华靖是仁君,做不来征战讨伐的大业,九皇子夏景鸢就不一样了。夏景鸢心够狠够硬,擅权术、识人心,一旦称帝,离寰朝统一天下不远矣!所以我说夏帝高瞻远瞩,我才不敢小看夏帝呢!”
胡三提醒:“你放了夏景鸢,正好放虎归山”。
哪知秋凤越不以为然,鼓哝了一句:“夏景鸢无心帝位,就算有也是以前了。帝位太小,困不住他”。
胡三突然低低笑了,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瞧着……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秋凤越仍是笑嘻嘻:“老子不做天下第一人很多年了”。
“那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你死了,我可就亏大了”,胡三示意他额头上的猎艳珠。
秋凤越立即拉长了脸,说:“你还真是不做亏本的生意!放心,要做天下第一人的不是我,是我家的无忧。所以我是死是活无关大局,这个回答阁下满意吗?”
胡三拿檀香扇敲了敲下巴,终于认了栽,摇摇头,说:
“胡三拭目以待”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不免索然无味,找个乐子也未尝不可。
☆、第四十六回 几处闲愁
宝藏连着搬了几个日夜总算完事,期间寰朝出乎意料地并无大的动静,朝堂抑或武林皆是风平浪静,除却萧家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实则和秋凤越混迹乱世求生存,在大海上飘飘荡荡。
宝藏到手了,雷爷却不见半点儿欢喜,缘由无它,实在是他的心肝宝贝媳妇儿正在为他的娘家人殚精竭虑寻找出路,都好几天没给他好脸色了。雷爷不爽了,偏偏又对着萧慕白发不出脾气,一帮子弟兄们极有眼色纷纷绕路,可怜雷爷找不到人撒气险些憋成内伤。
单纯无知诚实可欺的无忧毫无察觉,正奇怪一大清早怎么不见越越的影子,问其他人都是一问三不知,终于找到了越越的朋友雷爷,乐颠颠跑过去,仰起一张天真烂漫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儿,甜甜问:
“叔叔,你看到越越了吗?”
雷爷张开血盆大口,指了指海面,桀桀笑:“跳进去了!秋凤越为剑客殉情一大早就跳海了,要我扔你下去找他们吗?”
无忧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才“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转身回去继续看书。
――“等下!”雷爷突然叫住他,问了一句:“你想当人上人吗?”
“什么人是‘人上人’?”无忧懵懵懂懂,脑袋里忽然闪过秋凤越渐行渐远的身影,童稚的眼底几乎无法隐藏愤怒与不甘的阴嫠,小嘴一张,却是一派天真:“我要当天下第一人!越越说了,天下第一人是最厉害的最强大的,我要变成最强大的人保护越越!”
“……那个深不可测的海盗头子需要保护?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雷爷惊悚了,哆哆嗦嗦含糊道:“小兔崽子,总有你哭的一天”。
这时一连几天不见好脸色的萧慕白忙了大半天出来透风了,雷爷的眼睛顿时直了,顾不得其他赶紧死皮赖脸蹭了上去,如同一只处于发情期的黑熊一般,一帮子弟兄们纷纷缩着脖子低头绕道走。
无忧捧着脸颊,正要发声,眼前一黑,身后传来柔和而不失坚毅的声音: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苏吟捂住无忧的眼睛,果断拉走之。
萧慕白正想着叫住无忧,哪料被雷爷一个饿狼扑食差点儿站不稳摔地上,顿时一股脑儿的心思全冲雷爷去了。
无忧被苏吟拉得远远的,仍心心念念着秋凤越,刚要开口,就见一道婀娜绰约的倩影走过来,冰清玉洁而出尘脱俗如仙人,无忧本能地有些敌意,又碍得同胞之亲缘,只得躲在苏吟身后默不作声。
苏吟虽然心有疑惑,却也先拱手打了招呼:
“雪姬小姐”
雪姬欠身回了礼,才道:“幸得公子搭救,雪姬感激不尽”。
当日有匪岛的灾难祸及无数,雷爷领着船队转移众人,伤重的雪姬被好心的岛民救下,虽然身处敌对,苏吟却不能见死不救,便让她上了船。雪姬昏迷数日,苏吟也看过她几次,不久前才听说她醒了,只是事情太多顾及不上她。
苏吟自知她身份尴尬,为避嫌,弟兄们也极少和她搭话,如今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有事,苏吟只得请道:
“海上风大,雪姬小姐不防进去再说?”
无忧直觉雪姬皇姐怪怪的,具体又说不清楚哪里怪异,反正和平时的感觉不一样。既然她找苏吟有事,无忧不好意思打扰,只能小跑回甲板再找找其他地方,心里不禁对秋凤越的怨念更深了。
其实秋凤越很无辜,他只是去找剑客了而已。
没有血玉不可能再通过龙舟回水晶湾,秋凤越顺着书生所说的白观的墓道直接进去沧浪崖底,之前弟兄们一股脑儿清光了白观的陪葬品,自然也疏通了墓道,秋凤越一路走来可谓畅通无阻。
白观的墓室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严重破坏,越往里走,秋凤越心里越是不舒服,直到站在了墓室入口,看见墓门上的字迹:“萧家第九代副家主白观,生于瑞丰二年、卒于咸德七年,无功过,自问一生二十七载问心无愧。生前侍候第九代家主萧雪歌,家主死后亦了断生念,特自囚在此守墓,与有匪岛众人,作守墓人”。秋凤越不禁用手抚摸字面,摸了一手灰,立即悻悻然缩了回去,喉咙里鼓哝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当一脚踏进墓室,淡淡的腐臭气味迎面扑来,寒玉棺早已七零八落崩坏,白观的尸骨搁置在里面已经腐化,依稀可辨俊朗坚毅的面容,秋凤越半蹲在寒玉棺旁,胸腔里跳动的东西突然生出一种浓郁的悲伤来。
悲伤来得猝不及防,秋凤越只得跌坐在地上慢慢平复,突然想起了梅疏影手中的孤雪剑,也是从这里拿走的吧。
从沧浪崖底走来的梅疏影走进墓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秋凤越盘腿坐在地上的模样,本来他是打算绕过去的,哪知刚走到秋凤越附近就被他扯住了裤角,死寂的墓室里响起他无奈的叹息:
“不要恼我了好不好?我胡说八道的,一连几天见不着你,我心里难受”。那般小心翼翼的语气里,分明是放低了姿态的乞求。
梅疏影也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初是你把我推开的,我心里委屈,总是妄想着有一天你能找我说说话,了清楚那天的是非,可是我等到现在,你都没有向我提起过小时候的事。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至今想不通你为什么可以对我这么狠,事后这么多年了,甚至没有一句解释……”,秋凤越从怀里掏出一截褪色的红绳来,生锈的铃铛早已发不出当年清脆悦耳的铃声,涩声道:“就因为我救了你没有救你的父母亲人,你就要恨我,要杀了我,把我推进大火里烧死为你的家人陪葬吗?”
梅疏影坚毅俊朗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灰败,看见那截褪色红绳时一丝隐忍的痛苦色浮出在瞳孔深处,嘴巴张了张,几经挣扎,终是发出没有任何声音。
“十年了,我在你的身上找不到梅子的影子,我也不再是当年弱小的乞丐秋儿了,秋儿喜欢梅子,秋凤越却是拿梅疏影当朋友,如果是这样……”,秋凤越蓦地抬起头来,水光敛艳处,决绝森然,“梅疏影和秋凤越将会是永远的朋友,可是我留着红绳,心里不甘心,如今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秋凤越松开梅疏影的裤角,慢吞吞爬起来,把红绳抵到他的鼻子前,黑亮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一簇火。
梅疏影哑然,凝视着他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错乱的脸,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寂的墓室里响起,显得薄凉:
“十年前,梅子与秋儿缘起情生,梅家灭门之后,梅子与秋儿殒,梅疏影与秋凤越生,缘终情灭”,梅疏影看着自己的手拿回了那截红绳,焚烧殆尽的内心终于成灰,“秋凤越,你是我梅疏影永远的朋友,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