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後,牢里又冷又黑,幸而今晚月色明亮,还能看见事物轮廓。刘生生抱膝而坐,有时盯着角落,有时望着小窗口,徐染问:「你在看祂们?」
刘生生瞅他一眼,点头跟他讲:「这个安大人倒是个不错的好官。窝在这儿的游魂野鬼都是外头进来的,感觉怨气不重,否则我也不会刚才睡得那麽熟了。我说的好官不是说他绝对正直清帘,最起码没有出过太多冤案吧。先前我也怀疑过这个安大人是个尸位素餐的家伙,凡事就会拖,可现在又觉得他可能有他难办的地方,不得不这麽拖着。」
徐染认同他的话,附和道:「有些事,不在他的位置是不能体会的。白水县虽然偏远,但也富庶,没有沦为那些权贵眼中的一块肥肉,都是多亏安大人和范师爷与那些人周旋。」
刘生生撑颊斜睐徐染,苦笑说:「怪不得你在堂上维护我的时候,他们两个脸色特别难看,原来不是因为觉得你坏了官府的名声,而是看不过一心栽培的好青年让一个臭神棍搞砸了前途。」
徐染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墙面,神色坚定回说:「我视他们二人如父如兄,只是有时事难两全,我有不能退让的原因。只盼他们有天能理解,一切後果我自会承担。」
「徐染,你说说,为什麽这样坚持不肯让我一个人被收押?」
徐染看向他,跟他说:「我晓得你一直是一个人这麽活过来,也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我。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够独自面对这一切,可一旦我错失你,哪怕将来你平安走出这里,你也会把自己关起来,孤独一辈子。」
他早就摸清刘生生的性情了,这麽怕受伤怕疼的男人,精神上也是如此,不是不能忍受那些事,但为了逃避讨厌的事情,会竭尽所能的避开。比如为了避免被感情背叛,所以再也不以真心待人。刘生生曾被孙公子伤过一回,倘若这次徐染选择的是旁观,而不是拉着他的手一块儿被押进来,刘生生肯定会缩回壳子里。
徐染看他好像明白自己的话,再度直视前方说道:「我很想说,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只不过,我更希望让你平安快乐的人是我。」
刘生生一愣,莫名一阵酸楚涌上来,挪了姿势背对徐染,默默红了眼眶。他知道自己挺糟糕,可能连纪星鹤都比他还强,感情这件事她看得比他透澈,想要的东西,哪怕自不量力都想争取看看,可是他只会逃避。
若不是徐染主动表态,刘生生觉得自己可能会装死到底。刘生生太厌恶这样的自己了,话音略带哽咽道:「徐染,我……会成为一个值得你这样的男人。」
刘生生本想说自己不值得徐染如此,但受到星鹤那些话的刺激,硬是改口了。只要徐染看着他,他会努力找回很久以前那个勇敢无所拘束的自己。喜欢男人嘛,也不是件需要全盘被否定、自我遭唾弃的破事儿,他现在就觉得幸好他喜欢男人,喜欢上徐染这麽一个好男人,他眼光不是太糟糕。
两人又一阵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像在自家一般随意。只是牢里什麽都没有,着实无聊。关於案情也没什麽可研究,反正都是明真教的圈套,多想只会多错。徐染就开始打坐,刘生生找话题聊道:「想到你娘的胎梦,他们说你是毁神像的那个,可我後来想想,搞不好你才是被毁的那个神像。徐染,会不会你是被伤害的神仙,为了逃命才逃到人间啊?我爹以前说啊,我上辈子也是个仙人。」
刘生生说完看到徐染嘴角隐约翘起来,他又自顾自的说:「哼,你不信是因为你不晓得我爹多厉害,他以前可是在穹山修道的道士,穹山是传说中的神山。听说那里有仙人修炼,我爹是回人间了结尘缘的,他不想死,大概是可怜我还小吧。」
刘生生边讲边抓起地上的链子,那是徐染弄坏的手铐上的链子,发出了一些声响,他百无聊赖玩弄铁链,又说:「我爹的名字也有趣,他叫刘道道。」
「道道,生生。」徐染莞尔说:「佛道仙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生生不已。」
刘生生眼睛一亮,捉着铁栅栏说:「你晓得我们名字由来?」
「难道不是?」
「正是、正是。所以我爹叫道道,我叫生生。以前不懂的人都还取笑我,哼。」
「那你没告诉他们,你上辈子可是神仙?」
「我不是神,是仙。你才是神咧。」
两人进行这古怪对话的同时,从上头气孔小窗灌进了冷风。天气本就寒冷,可是这风来得不自然。他们同时噤声,屏气凝神。
「趴下!」徐染沉声一喊,刘生生见识过徐染天生直觉,立即五体投地,扬起的发梢被削了几许,同时刘生生前方的铁杆发出铿锵声,震落了一些尘埃。
刘生生小心翼翼上前摸上那铁杆,发现上头好像多了两道新刻的细痕,不觉压低嗓子沉吟:「他们难道嫌我们死得不够快,想暗杀?」
徐染不及回话,警觉又有什麽动了杀机,抓起地上铁链甩向刘生生身後,铁链一样被某个东西打开,刘生生跳开躲避,两间相邻的牢房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是风刀。」徐染只讲两字,刘生生即猜测:「八成是什麽妖怪。他娘的整个明真教根本都是妖怪老巢了。」
「跳。」徐染下着指示让刘生生闪躲,他说什麽刘生生都照做,两人默契配合,那风刀顶多画破衣服,还没能伤到皮肉。「蹲、跳,左一步,趴下,往右滚两圈,往回滚一圈。」
刘生生粗喘着气大骂:「他娘的为何只攻我不攻你啊?」
徐染却没闲着,施指令的同时还得将铁链当作长鞭帮刘生生挡去难躲的威胁。牢里其他犯人也听说刘神棍的事,都吓得逼自己睡着,不敢吭声,外头狱卒则听到吵杂声,提了灯进来骂人:「干什麽东西?谁大半夜的吵嚷,你们该死的不想睡我还想睡,还吵,没听见啊,还是听不懂人话,我教你们吃棍子吃到懂……呃……噫……」
那夜值的狱卒提着灯笼,只见被隔开的两间牢房里那两人像撞邪似的,一个拉着铁链像在逗弄隔壁房的刘神棍,而刘神棍则不停跑跳、翻滚、旋转,累得跟狗似的粗喘气,他忽然不想管了,默默又循原路回去他的小房间当差。
「别走啊、救命啊!」刘生生扑向徐染,冷天里汗流浃背的喘道:「你想想办法啊!」
「这次闻不出味道。躲开。」徐染说完,两人同时互推,翻身背对背贴着彼此。
「呼……呼,敢耍我,明真教,我是记仇的。」
「只希望你那个空月快来了。」
飒……
徐染眼色一变,嗅道了某种气息,扬声道:「我闻到了,好像是沉香?」
「如你们所愿。」黑暗中有个穿雪白僧袍的男人现身,眉目俊丽的朝牢里狼狈两人说:「贫僧来了。」
说完开始念咒,不过咒语念得又快又急,又是听不懂的语言,刘生生和徐染顾着保命没能打招呼,少顷空月把他手里的钵往前一摆,接着就看到那朴质无华的钵彷佛有吸力似的将草屑、灰尘、木片等所有能吸取的东西都吸来,徐染光凭肉眼隐约见到有条长尾被吸进那钵里,风止,骚动亦平息。
空月收回那个石钵,温和的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刘生生的发髻早就在刚才被打乱,又被钵吸得往前飞扬,风停下来好像一支炸开来的扫帚似的,毫无往日清秀中带点孤傲的形象可言。徐染虽然也一头乱发,却没刘生生夸张,而且他面无表情,只怕他就算顶着女人的发髻化上女子妆容也一样是这种表情吧。
「二位施主,别来无恙。」空月对他们露出慈和的笑颜。
第15章 拾伍
暗牢中不见形影的暗杀者被空月的石钵收伏,刘生生与徐染二人得以喘口气,前者顶着一头炸开似的乱发吁气道:「哈,还好你及时赶来。」
刘生生往前弯腰,双手撑膝喘了会儿,转头关心徐染道:「你还好吧?有没有伤着?」
徐染摇头反问:「你伤了?」
刘生生这才伸直双手打量,摸索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後翘起右手小姆指跑向徐染说:「唉呀天啊、你看我指甲都裂了,疼啊!」
徐染握住那根小姆指吹了吹气,面无表情伸过手给刘生生摸摸头,外面空月不住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太旁若无人了……」是当整座牢里的人都死光了是麽?空月不禁这样想着,却没讲出口。
「谁叫你那麽慢才来,差点我就没命了。」刘生生眼尾睐向空月,表情得意,又嚷嚷道:「徐染,我手肘也破皮了。」
「那是你前几天自己撞了门板擦破皮的。」
刘生生愣住,把手肘递过去说:「但是很疼啊!」
徐染无奈,伸过手抓起那胳膊朝破皮的地方吹了几口气,刘生生才满意的停止撒娇的行为,走向空月问:「你大半夜是怎样进来这黑牢的?」
空月终於重新找回他们注目,神色雍容莞尔道:「贫僧没有进黑牢,而是回应你的意念,进到你心中。」
刘生生眯眼,不解风情的讲:「你别用这种讲话方式好不好,怪恶心的。一个光头和尚对着一个不入流江湖术士说什麽进到心里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