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染两手一扯,那木制手铐竟像泡烂面糊般崩坏,木屑喷飞,他双腕仅留下淡淡红痕。他说:「用内力震开这个不是太困难。」
刘生生错愕瞪着他,结巴道:「那你、你进来根本、多,多此一举。」
「我担心你一个人撑不了。」
刘生生的手还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他对徐染只是在逞强,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才老是在做多余的事,什麽都被徐染看穿了不是?
「生生,过来一点。」
刘生生双手撑着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徐染那儿,挨着铁栅栏坐下。徐染伸手过来摸他後颈,轻轻按揉,被他拉住手反过来握住。
「徐染,我其实很怕。脑子一片空白,对付鬼怪我还能投机一些,可对人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对鬼神我也是个半吊子,全靠祖上积德才活到现在,我爹那麽厉害都贪生怕死,何况是我。我不想死啊。」
「别怕,我在这儿。」徐染用力握住刘生生的手,他表面镇定,内心其实有点慌,而且很激动,这是刘生生第一次真正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样子,不是以前那种走闯江湖的嘴脸,而是把真实的情绪表露出来。
徐染哄他说:「其实安大人他们晓得这是明真教的挑衅。之所以先把我们关起来,一方面是为了我们好,另一方面也是想引出明真教的下一步。」
「真的?」
「以我对安大人的了解,还有范师爷也是个聪明人,不会错的。」
「那万一你料错了……」
「大不了,一起上黄泉。」
刘生生的表情像哭又像笑,相当难看,他说:「才不要,我才不要死。」
「不会让你死的。」
刘生生开始妄想道:「你答应得这麽乾脆,不如你我现在就一路打出去,我们再去别处,要不找个山头弄个寨子算了。总之我不想死啊。」
徐染认真安慰人,却反被他的想法逗笑。刘生生是个贪图安逸的人,但却独自漂泊了这麽多年,都无法安份待在丹川县生活,而且怕疼又怕死,这麽胆小的一个男人,却在不久前为了他挺身对抗妖怪。想到这里,徐染几乎要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他一点也不在意这里是牢房,只要刘生生不离开他的视线,不离开他身边就好。
「你松手啊。我手都是汗。」刘生生不得抽手,抬头睨视徐染,反过来用力掐徐染的手,又抓起那只手放到嘴边啃咬,弄出齿痕才朝徐染觑了眼。徐染看他的目光无奈而又宠溺,他心里後悔,拿袖子擦了徐染手上自己的口水,问:「不疼啊?」
「疼啊。」
「那还不松手?」
「我是心疼你。」
刘生生还以为是听错了,伸手去揭徐染眼皮看有没有被下蛊、上身还是沾了污秽的迹象,徐染全由着他去,胡闹半晌刘生生才终於冷静下来,整个人贴到铁栅栏边挨着徐染说:「徐染,我真怕。」
徐染默默伸过手臂环住刘生生的肩膀,温和低语:「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刘生生想起先前误会自己到地府还见到徐染的事,复杂的朝他笑了下,余光瞄到角落有团灰绒绒的东西在滚动,灵光一闪,狠下心咬破手指在掌心写字,趁着那团灰绒绒的东西还没跑开,就拿掌心以血作成的咒往它凌空打去,这回嘴里喃念的就真是咒语了。
徐染不打搅刘生生,等人忙活完才问:「你对那只老鼠做了什麽?」
「我把牠当成信使,让牠给我捎信。希望牠找得到人,而且不会被吃掉。」
徐染听完就猜:「空月?」
刘生生讪笑了下,他说:「空月虽说是个和尚,可他有时意外的可靠。虽然先前相处时间不多,可我有几次向这样跟他求助,也都得了帮助。我晓得你不喜欢他,我有时也觉得他挺神秘,不过能过一关是一关不是?」
徐染听完浅浅抿笑,他道:「你解释这麽多,弄得我好像会怪你似的。不必顾虑我,你做你想做的。有些事,只有你才晓得怎麽处理,同样的,我也有我的处世之道。如此而已。先前我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他,也就是个提醒,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
刘生生听完用没受伤的那手打了一个响指表示:「了解。」
徐染又说:「虽然不干涉,但我在乎你。」
刘生生接收到他眼里热切的感情,结巴道:「有,有什麽话、就等,等平安出去了再讲。」
「好。」
刘生生晓得徐染为自己而有许多改变,这人只是默默关注自己,默默付出,从不要求他反馈什麽,这反而让他更在意。他说来也是有点没心没肺的男人,别人爱付出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他受着好处也不怎麽愧疚的,但这回却不一样,因为他是在意徐染的,自然舍不得徐染受委屈,偏偏他自己这种脾气一时改不了。
「徐染。」刘生生喊他一声,朝他勾勾手指让人挨近。
徐染以为他有事要讲,侧耳倾听,刘生生又轻声唤:「你再过来一些。」
於是徐染又把侧脸贴近,刘生生同样凑上去,两人好像要讲悄悄话的样子,刘生生却是在徐染颊上浅浅亲了一口。徐染只感觉脸颊被柔软温润的东西碰了下,当即愣怔,指尖缓缓摸上被亲的地方转头望着刘生生。
刘生生故作镇定往他那儿瞅了瞅,然後说:「这不是谢你的。而是因为我……」话尾声量渐弱,但恰恰好让徐染听清楚,徐染那冰块脸明显一亮,面有喜色的注视刘生生。
刘生生说那个吻不是谢礼,而是因为喜欢他。
徐染眼里焦灼的视线快把刘生生的脸烧红了,这时恰好走进一个狱卒巡视,碰巧看到他们两个大男人气氛诡异,嗤声道:「他娘的有毛病,被关了还这麽欢喜。咦,这不是北边徐染麽?撞邪啊。看来刘神棍真的是会下咒的,嗳哟我的妈呀。」
那狱卒害怕得没敢多待,瞥了眼就急忙往下巡视过去。
* * *
牢里昏暗,只能从上头窄小的窗口判断是白昼还是黑夜,刘生生小憩了一会儿,醒来见到徐染盘腿坐着好像在运功,听到他的动静才睁开眼看过来,他问:「你没睡?」
徐染答:「睡了一会儿。不困。」
刘生生点头,随口喃喃:「唉,不知是什麽时辰了。」
话说着一面搓手,徐染看刘生生这样就过来握住那双手关心道:「冷不冷?」
「废话啊。我不像你有练功啊。打架都是在外头混的时候练来的,又不懂什麽招式啦、内功的。」
「有空我教你。」
「没关系。」刘生生抱住徐染伸过来的手说:「我直接把你当火炉用。」
徐染眼神柔和,觉得这刘生生越瞧越可爱,很想把阻隔他们的障碍都排除掉,但他隐隐有个感觉,能好好休息就得把握,因为随时会有事发生,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吧。
「方才睡着时,我又做梦了。」徐染说。
「梦到另一个你?」
徐染点头,讲起梦境说:「可是和之前不太一样。我梦到那个我被杀。」
「咦?」
「是被火烧死的。说不定就像我娘梦到的那样。」
听徐染提及娘亲,刘生生才发现自己对徐染的背景了解并不深,只晓得徐染的生母很早就走了,如今在徐家的是姨娘和姨娘生的弟弟,跟他差不多的情形,年幼失怙,与其他人又亲近不来。他还有些江湖门路,跟过父亲跑江湖,知道该怎麽谋一条生路,可徐染这人光样子就生得不一般,又成天僵着一张冰封万年的冰块脸,若非安大人提拔……
刘生生还是无法想像徐染在和自己一样年纪时跟着人家上山打虎的事,明知徐染武功高强,但心里就是舍不得。他抱紧徐染的手臂,脑袋靠在他臂上低问:「你是怎麽喜欢我的?我对你也没有很好。」
徐染想了想,心中的情感是鲜明的,可是很难用言语讲明白,於是回答:「喜欢就喜欢。爱就爱了。若还要估量你待我如何,那就不叫真心。」
「说得是。感情之事,有时就是霸道又没什麽道理。那我现在就安心多了。」
徐染睇着他,一脸不解。刘生生转头朝他勾起神秘的笑容,说:「你是我的保命符啊。怕什麽?你这道符,我会捏紧紧的,不放开。」
对刘生生而言,徐染对他的感情,比任何咒术都还要不可思议。
与天地自然借法、跟鬼神打交道,还得依赖各种手段或媒介,有着繁琐的规矩和讲究,可他觉得徐染不同,他可以从徐染细微的反应感受到徐染的情绪,他就是看得懂徐染的心情,说不上来,也能从这个人所传递过来的东西获得力量。徐染只要帮他在手下面前说句话,他就不自卑了,只要握住手,他就不抖了,只要这样注视他,他就觉得自己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知哪儿生出来的自信。
「徐染,你一定要一直看着我。」
「好。」
「你不看着我,我会不见的。」
「会看着的。」
刘生生得到他的回应,浅浅笑了下。然後有人送牢饭进来,见到他们两的互动跟气氛,又被吓得差点扔了饭碗就跑。才住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已经吓病了一个狱卒跟一个送饭的卒子。事情传到范师爷那儿,已经彻底的怪力乱神,一时还不敢直接跑来警告他们收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