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走了碍事儿的两位,有空余了。师兄对师弟说:还晓得要回来?
这口声,又酸又悲又凄凉,跟被抛撇了多少年的似的,满腔满调怨那人薄幸。
师弟只当师兄又抽风,避开了风口浪尖,说了其他,他说丹化那边大局安定,周边虽则还有几座未降的小城池,但人心都散了,没甚关碍。
师兄破罐破摔:我对你的心就是那么样的,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师弟嘴上不言语,心里想,你那是抽风,抽风都是一阵阵的,过了这阵子就好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儿女成行,妃嫔成群,学人家弄什么“心”不“心”,你也好意思的!
师弟打算给两人都留点儿脸,脸皮撕得太烂了到底不好看,于是不言不语地绕过师兄,要从旁走。师兄好快手,左右包抄,把师弟夹进了自己怀里。师弟还是不言语,抬脚猛力一碾师兄的“龙足”,师兄吃痛不住,那“关防”就松脱了……
好,软的不行,来硬的!
往后几天,师兄有事没事都召师弟进宫来相陪,召不动师弟就请师父,请师父来时千万记得带着师弟,师徒一同进宫,师父到了地方问一声:嗯?怎么不见季鸾?大师兄就又得把二师兄弄进宫来。
嗯,师徒四人团圆了,要不要吃团圆饭?要的吧。
但看看时辰,离吃午饭还早着呢,要不要下两盘棋打发时辰?要的吧。
棋盘上往来,手谈数局,坐得腰酸背痛,要不要出去走两圈?要的吧。
走两圈回来,饭点儿了,开饭了,吃喝完毕,要不要消消食?要的吧。
食消下去了,犯困,要不要小睡一会儿?要的吧。
小睡一会儿起来,哟!都这辰光啦,要不要留下吃夜饭?要的吧。
吃完了夜饭,要不要传上来两个戏班子给唱几出戏?要的吧。
听完了戏,九重宫门已经闭了,要不要留下歇宿?要的吧。
皇帝不论,师徒三人,要不要一人一个单间?要的吧。
顺水推舟,顺理成章,顺顺当当就把人留了一天一宿。第二天呢?第二天依葫芦画瓢哇,就这么的,他们仨让皇帝整整留了四天!
皇帝当真急眼了,两盏铮光瓦亮的“大灯”在旁“普照”,一样不妨碍他肉麻。真是三十年的河东,四十年的河西呀,十多年前,二世祖刚想朝师弟伸手就被大师兄一个眼神惊住了,十多年后,换大师兄要朝小师弟伸手,那殷勤献的,比之二世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说吧,师弟要喝茶,一旁早有一杯预备好的,师弟刚想拿起来,师兄劈手就给夺了去,说,烫,我给你吹吹。两盏“大灯”同桌而坐,大眼啷当地看着那个慢条斯理地吹、吹、吹,吹凉了自己先喝一口,再转手递过去,来,不烫了。师弟不“来”,他突然又不渴了,接过杯子放到一旁,接着嗑他的瓜子。师兄也不恼,极深情地给了个笑,再给个“粘杆子粘蜻蜓,线绳儿串水珠”的眼神。师弟不接,旁边俩“大灯”倒是接着了,都唬了一跳。二世祖想,什、什么情况?大师兄对小师弟这殷勤劲头,看着有故事啊……。老头想,这境况,算得上兄友弟恭吧?是不是?
是不是,还真不好说。
老头当时有了某些不三不四的预感,但马上就揭过去了,没敢细想。他暗地里发了誓愿,但愿那不三不四的预感别成真,但愿三个徒儿健康顺遂,别起什么风波。
预感这玩意儿,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不,三天之后,登基大典过后的那场夜宴,老头生生撞了一回“煞”,撞得伤筋动骨,一脑门子的愁惨都撞出来了!
先说那场夜宴,天下归一了嘛,场面当然热闹。人也够多的,眼也够杂的,内侍们把师徒三人引到了御座最近旁坐下,皇帝稍迟过来,这就开宴了。群臣们、贤达们吃吃喝喝,看看歌舞杂耍,老头和二世祖看了一会儿热闹,再转过头来,大徒儿和三徒儿都跑没了……
老头心里那股不三不四的预感越来越显,他忍不住想跟出去看看情况。当然,皇城这么老大,他没指望能找得着俩跑没了的徒儿。然而人倒霉,到哪都能撞着“煞”!他叫来一个小内侍,说自家身上不爽,要回歇宿处,人老了,认不得许多路,劳烦送一送。小内侍在前,他在后,转过大殿,转过一条九曲回廊,转到一处转角,小内侍忽然不走了。为啥呢?前边转角处站着两个人,一个皇帝、一个大将军,像是在谈事儿,这么走过去,搞不好要杀头的!
☆、怜取眼前人
那时是戌末亥初,天早黑尽了,然而今夜大宴,整座宫城灯火通明,就没有照不到的地方。这处转角地方僻静,往来行经的人不多,所以师兄弟俩在这儿“聊心事”?
老头把小内侍支走,他自己窝在那儿听壁脚。老了老了居然还这么不稳重,老头老脸一臊,然而心里那股不三不四的预感又让他抛不开撇不下,只能顺从心意,留那儿听壁脚!
这地儿真叫好,藏得住人,听得清楚,若是愿意看,看的也一清二楚。
老头听见三徒儿说:“师兄,行简心内已有人了。”
意思是先来后到,你来迟了,我心里有了人,勉强不得的。
“……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大徒儿一副相思心肠被酸水杀得生疼,许久不响,好容易响了,又是一副不肯认的腔调,总也以为师弟是在敷衍、在找托词,或是干脆编个由头骗他。
“……”
哪里是什么姑娘,分明是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
这事儿,也就师父和三徒儿本人知道,知道的人都说不出口,不知道的人听不见下文,越发以为这话是托词、是敷衍、是骗人!
“不就因为是个姑娘家么,好为你烧火煮饭、洗刷缝补暖被窝,为你开枝散叶?和你说了吧,除了最后那个我做不来,前边那些都好办!”
老头听得牙根发酸,这话一点儿不似大徒儿会说的,酸不溜丢,且都没说到硍节儿上,半点不实在!
“不关男女的事,情之一字,容了一个就再也容不得旁人了,师兄你说对不对?”
“……对,但我觉着这事儿有余地。”
怎么还死缠烂打上了呢?
老头听了几句,想着听壁脚这事儿不是君子所当为,起码不是师父所当为,就要走。刚摸着墙根出溜到三丈开外,出事儿了!这师兄弟俩也不知怎么的就谈崩了,师兄要弄蛮力,师弟不让弄,然后两边就胶在了一处。
师兄是练过硬功夫的,虽说政务繁忙,但练武这桩始终没放下,一把蛮力也挺惊人。
师弟十几年的丘八,想当年,一臂能扯动几百斤的弓!虽说后来伤了手腕,搞不来那么重的东西了,但打架不在话下。
老头听见砸碎了东西的响动,摆过头来看了一眼,好么,两边拳来掌往,打得水深火热,师弟酒量浅,刚才有了酒,略略晕乎,手上慢了一些,就被师兄抢了上风。只见师兄在上,师弟在下,师兄出完全身力气扑住了师弟,嘴巴凑上去,逮着师弟的嘴就要啃……
老头想,我萧一山活这一世,史书上记过的,我见过了,史书上没记过的,我也见过了,总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能惊得住我这老东西了,谁曾想还有这么一出!这俩人,一为君,一为臣,一为师兄,一为师弟,天地君亲师啊,大防森严,这俩人怎么都不管的?!尤其不像话的是那师兄兼天子,有这么逼师弟兼臣子的么?!
再看看外边越来越无可收拾的境况,老头登时感觉牙花子抽疼,没奈何,捡了个小石子扔到旁边的小湖里,扑通一声响,师兄扭头朝湖面扫了一眼,师弟捉住时机,膝盖一顶,右手扣住师兄的左手手腕骨,使巧劲这么一掰,师兄原本摁得死紧的手就松脱了。师弟再朝旁一个翻滚,滚到了师兄一手够不着的地方,脱身跑了!想也知道师兄不可能放过这块就要到嘴的肉,急赤白脸地追了过去……
待他们都走远了,老头才从藏身处慢悠悠挪出来,牙花子越发疼得紧,他想,这事儿拖不起,明早得找个机会先给三徒儿说说才行。
当晚回到歇宿处才知道三徒儿连夜回了讲武堂,住都不在宫内住了。老头又想,三徒儿不愿进宫来,那我就得住出去才有机会和他说这事儿了。
住出去多容易啊,老头当世大儒,又是帝师,想攀这重关系的人海了去了,一听说他老人家要住出去,抢都得抢破头!
老头最终选在了吕相家落脚。老流氓老早就心存仰慕,老早就想上门请教,可一来人家是帝师,二来天天被留在九重宫阙内,也不知好不好请,就没好意思先开这个口,现在老人家自己先开口了,他当然要把这差事领回家去。吕相出马,没人敢争锋,之前抢得皮破血流的文武们都皮笑肉不笑地退到一边干瞪眼去了。
师父出了宫居住,徒儿们当然要上门问安,大徒儿天天都来,指望有那么一次半次撞见那狠心跑路的“冤家”。然而“冤家”上门拜望师父之前,必定要差人上门打听状况,若是大师兄也在,他就不去了。所以么,大徒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探望,十次倒有十次是碰不上正主儿的。当然,师弟会差人打听,师兄就不会了么,师兄去了三四回没见着人,也学精了,自己先不去,打听好了师弟确确实实在师父跟前坐着了,这才踩着点儿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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