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日我们不做君臣,做一对故交,当说的就说,没什么抹不开的。你说我不要声名,我还想问你呢,你当真认为天子就是天上派下来的,天命所归,不得悖逆?我看出来了,你没这么想,你一直把我当凡人。凡人的日子有多少?蜗牛角内、石火光中,再回首便是百年身,朕今年三十有四了,不知寿数几何,哪天忽然就了账了也说不定。若这一辈子都在为天下为社稷为万民,丝毫不为我自个儿,说实话,我不甘心。我想,我怎么也得对得起自己的心,为它了一桩夙愿。夙愿,你懂吗?我可以为天下为社稷为万民,但天下社稷和万民得把这个人给我。这人是我为天下为社稷为万民的唯一指望,有了他,我此生便再无抱憾。”
“……”老流氓一向来都低估了皇帝的这份心,他从来以为他是图个新鲜,得到了说不定转头就忘,谁曾想他竟然把那人当做了此生的唯一指望,得之终身无憾,不得抱憾终身。让他说什么好呢,“愿同尘与灰”是专一到了极点的心思,普通小夫妻可以有,帝王对臣下,合适么?
“陛下,若真有如愿的那一天,您又如何待那人?”名分呢?给是不给?是让他这么样暗昧下去,做个上不得台面见不到光的“内宠”,或是臭出千秋万代去的“佞幸”?还是给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真要给名分,给个什么名分?皇后?别逗了,即便皇帝从未立过后,那位子也不是给男人预备的!
“不分彼此,比肩而立。”
“……您这是要弄并肩王么?不怕天下大乱?不怕悠悠众口?”
“……我这么些年,真正打从心眼儿里害怕的,也就只有那一回,经历过那样一回,怎么样的事都不可怕了。”
老流氓知道皇帝说的是留阳之围,何敬真几乎救不回的那一次。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长叹一口气,把最后一重顾虑抛出去:“陛下,您就没想过,大将军今年二十九了,却从未谈及婚娶,他是否是在等什么人?”
他这么一说,皇帝沉默了。皇帝当然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不止一次,暗线上传来的密报当中似乎也有所影射,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愿往深处想。
“想过,不过没多想。且走且看吧,若是……”
若是什么?若是真在等什么人,你就放手?放得了?
老流氓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皇帝,暗暗叹气。这一天过的呀,他都不晓得叹了几回气了!
“陛下,臣这话估计说了也多余,但还得说——世上最难求的不是名也不是利,甚至不是人心,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缘法。您和那位若真是有缘,不须您费心,一切水到渠成,若是、若是没那缘法,那就没奈何了,这事儿,当真强求不来的……”
“……我知道。”
皇帝的“我知道”只是知道而已,知道了之后做不做得来还是另一回事。老流氓想,自己这番话简直就是“大太阳底下点灯”——纯属多余!但还是那句话,为臣的当说的要说,当做的要做,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说到了,心意尽到了,问心无愧,睡觉踏实!
故交的推心置腹只能到这儿了,接下来是君臣,君臣之间该好好商量怎么统一统口径,别让底下人把今天这事传乱了。当晚御医过来看过皇帝腰上的瘀伤,倒是没敢多问,皇帝自己开的口,说刚才和吕相喝酒来着,两人都喝高了,他操琴弹曲,一不小心把琴给摔了,摔了以后他还往回走,又一个一不小心,他给摔在地上的琴绊倒了,琴架子刚好“格”着腰,于是就瘀伤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甭管怎么乱怎么糟,好歹是个说法么,难不成还有人敢细究?
悠悠众口对付过去了,后边还有一个正经的烂摊子等着呢!
兔子猛的一蹿,把窗户纸蹬破了,窝边草没防备啊,这一吓吓出了好歹,躲了出去,一躲躲好多天。
躲出去以后,窝边草思虑许久,终于决定提笔给兔子写一封私信,信里说他要领一队兵去攻丹化,又说这一去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还说丹化过去西南不太远,战事了结之后他打算去一趟春水草堂看看师父。
信到了兔子手上的时候,窝边草都远在好几百里开外了。
兔子见信神伤良久,本就不是个多话的,见了这几句干巴巴的敷衍,越发懒怠说了。
吕相见皇帝一天到晚“伤风兔子”似的懒动弹,就给他支了一招,“陛下,如今天下大势已定,这称帝改年号的事儿是不是也该早早预备下去呢?登基大典上要邀哪些贤达观礼,是不是也应当早点儿点数点数呢?”
伤风兔子似的皇帝起先还在伤风,后来听到了“观礼”,立马想起了自家师父,又从师父想到了战事了结以后要去看师父的师弟,再从师父那儿想到了一条“一石二鸟”的计策,好极了!看你还走!师父都来了,你还好意思不来?!只要你来了,看我还放不放你走!你就是只点水的蜻蜓,我也要拿粘杆子粘住你!你就是颗荷叶上的滚珠,我也要拿线穿牢了你!天南海北,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看你走得到哪去!
好吧,这都是兔子的私心,从没说出口过,窝边草向来不知道他家师兄害了相思病,并且一害害十好几年,这病厉害,病来如山倒,急难险重,轻易抽不了丝,不到吃到嘴的那一时都断不了病根!
罢么,不全知道也有不全知道的好。窝边草半知不知,心胸开阔,他想的是自家师兄犯了抽风的毛病,既是犯病,那就犯不上和个犯病的计较短长,这种闷亏,师兄弟之间不算外人,吃了也就吃了,只要没有下回就好!
他哪知道自家师兄那“粘杆子粘蜻蜓,线绳儿串水珠”的心思!
两边隔着好几百里,山遥水远,关山重重,只要他不回去,不在人家眼前呆着,多热的心一样都能搁凉了。师兄自去抽师兄的风,他自去攻他的丹化,十年八年后再见,谁谁也都老了,想起当年的莽撞荒唐,说不定还要笑来着!
然后他就安安心心领着五千黑鹞子从黑河口走,顺水路南下攻丹化去了。
☆、一份奶兮兮的春/心
进了隔邻的江华,五百人从大船上撤下来,换舢板,余下四千五百人仍旧搭大船走,再走一天一夜,第四天深夜来到丹化城下。两千人在城东,一千五百人在城西,一千人在城南,剩五百人由何敬真领着从城北的一处墙垣悄悄攀入城中。
丹化的守将是个嘴狠硬骨头的,蜀朝天子到城下劝了几次降都不顶事,惹急了管他狗屎的“君臣父子”,一箭射过来,一嘴巴骂过来,立时就让那不愿“死社稷”的君王速速去死!
骨头硬是硬,但没有多少才干,一座城池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被拿下,不是因为守将能守,而是因为这城池足够结实,地势足够险峻。何敬真和杨镇合计过好几次才从几套计策里边挑了这套,人手、攻防、进退、夺舍基本考虑周全了,按说这么样的计策应当是滴水不漏的,是万无一失的,但战事一旦开打,情势瞬息万变,周军上下一心,五千人结成铁板一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是理所应当。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算得出前算不出后,算得出定数算不出变化,变化是什么呢?就是铁板一块的人心里边有一份奶兮兮的春心!
这份春心放到平时,随它生灭,但在战时,尤其是在恶战时,那就险了。
揣着这份春心的狗崽子当然不愧是猛将苗子,杨将军没看走眼。他十七入军伍,十八升百户长,十九升副将,二十当了参将。不怕死,有能耐,升得快,尤其是这回替大将军挡了一后背的箭,不白挡,估计还得往上升。攻丹化时他领着五百黑鹞子划着舢板下到城南面,隐蔽潜伏,待城北那边有了动静他们这伙人再出其不意杀出去,其他不管,把城南的角楼拿下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计划,计划可不会把某人的春心算进去!
自从那日狗崽子千差万错地向大将军道了白,他就觉着大将军的安危是他自家的事儿了。不能护“欢喜”的人周全,那都不能叫男人。他为着做个“真男人”,时时拔长了耳朵,放长了眼光去追大将军,一旦发现大将军身边有啥险情,他就敢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孤身杀过去救!
他冲锋陷阵救大将军于水火,把那五百黑鹞子撇在身后,这伙人没了领头的,打起来就有点儿乱,幸好只是有一点儿,不至于坏了大局,叫周军吃败仗,不然……
想着“不然”的是他的袍泽还有杨镇杨将军,大将军不可能轻饶了他!军令如山,敢擅离职守,那就军法处置!
军法——那可是要杀头的!
一听要杀头,起初埋怨他乱跑乱蹿的袍泽们都上大将军那儿求情去了,晓之以理估计行不通,因为那狗崽子压根就不占理!那就试试动之以情?说看在这小子没啥私心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将功补过吧?大将军那副脸色也真够瞧的,说“冷若冰霜”都还算轻了,那种积威之下,他轻描淡写的扫你一眼,任你铁打钢凿也挺不过去,一篇千万言的“动之以情”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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