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要是体恤少傅睡在地上不容易,明日就好好的睡回你自己的寝殿去。”
禹连坐在床上,压得那干柴咯啦啦地响。他有些失望地看着我:“少傅不能和我一起睡么?”
我铺好了地铺,熄灯:“不能。”
我说完就躺下了,不知道禹连在床上坐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干柴响,他大抵是睡下了。他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翻来覆去,那声音折磨地我耳朵难受,只得勉强睡。
半夜,我听见他道:“少傅,你这里为什么这样冷?”
我被他叫醒,只得回答:“这是阴面的屋子,跟你那面南的屋子自然比不了。”
他安静下去,我又昏昏睡去,过了些时候,他又道:“可是我好冷。”
他猛地撩被子坐起来:“少傅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冷的地方?”
我叹气:“殿里凉,把被子盖上。”
禹连赤着脚走下来,钻到我被子里,本来是要取暖,谁知刚钻进来就又缩出去,惊慌:“少傅,你是不是病了?”
他慌忙披了衣服就要向殿外走:“我去叫太医!”
我一把拉住他,厉声道:“不可!”
禹连脸色难看,我拉得用力了,不知是否拉伤了他。我把他拉回来,塞回被子里去:“禹连,少傅只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你,所以你现在不要问我任何事情,可以吗?”
禹连看着我,眼里是惊慌:“可是少傅的身子比死人还冷……”
我笑道:“那你就当我是死人。有死人护着你,阴间的鬼不敢来勾你的魂。”
禹连都快哭了:“可是你白天就好好的……”
我把他按回被子里,又把我的被子拿来给他披上了:“睡吧。”
我见他也睡不着了,就坐在床头和他说话。十年前安家还没被抄家的时候,趣事还是不少的。
我说:“我十二岁的时候拜在游侠白少景门下,那时候我年纪小,还有两个师兄,一个是白少景的儿子白安安,还有一个是他捡回来的千诚,分别是我大师兄二师兄。我和二师兄关系好,大师兄虽然比我们大,但是从来不说话,而且长得细皮嫩肉眉眼修长的,我们一直嫉妒他。结果有一天我们打算整他,就趁着他洗澡的时候把他衣服拿走了……”
禹连听得哈哈大笑。
我说:“后来我就被我爹领回家狠揍了一顿,挨完打才知道安安是个女孩子。天地良心,我们当时真的只拿了衣服,绝对没看她洗澡……”
我忽然觉得我给这个小祖宗讲这些故事,有几分自掘坟墓的味道。我看他两眼闪亮闪亮的,忽然觉得自己日后洗澡一定要多加注意。
我轻咳了一声:“你总该睡了吧?”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摇曳的树影,被月光投在菱花木格子的纸窗上,显得静谧又安详。禹连把头轻轻靠在我身畔,问:“那少傅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说:“等你信任我的时候。”
禹连抬头来看我:“我信你。”他从床上爬起来,认着地看着我:“我当真信你,我发誓。”
我问:“有多信?”
禹连回道:“若是少傅拿刀杀我,我绝不还手。”
我哭笑不得,去揉他的头发:“哪儿有你这么傻的人?若是有人变成了少傅的样子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还手不成?”
禹连说:“我认得少傅,化成灰都认得,别人装不了的。”
我忽然觉得这话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我只得咳了一声缓解气氛:“那若是有一日少傅不要你了走了呢?”
少年明亮的眸子暗了暗:“那我跟着你,就算是打我骂我讨厌我我也跟着你……”
我正要说他这样不对,少傅也是要生活的,却见他抬眼看我,说:“从小没人关心过我,没人因为我做错了事来罚我,也没人因为我去赌气过来哄我,更没人给我穿衣陪我吃饭……但是现在我有少傅了,所以我怕少傅走了,就和我娘一样,再也见不到了……”
我说:“你这样不对,若是有一日我走了,你就当继续当你的太子,或是当你的皇帝——”
禹连神色之中有疑惑:“皇帝?”
在月色愈发明亮的深夜里,我看着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带着我从广西贫瘠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全部的信仰,轻声对他道:“我入了这东宫,敢为帝王之师,就会对得起天下人。”
他怔怔看着我,眼里是不可置信的迷茫。
我说:“我的学生,是未来帝王。”
次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禹连睁着眼茫然看着前方,我不知他是刚醒,还是激动得一夜没睡。然而我看他的神色,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我起身穿了衣服,他还在发呆,我没管他,径自去桌子上拿起昨日我记录的东西匆匆扫了一眼,又走回去看他:“是没睡还是没醒?”
禹连的头从子枕头上转了过来:“少傅,你说让我……继位?这怎么可能?”
我替他拿了外衣:“为什么不可能?”
他似乎有所顾虑:“会有代价吗?”
我一愣:“什么?”
禹连说:“少傅,我不当皇帝,你别走。”
我笑了,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瞎想什么呢。”
禹连有些心不在焉的穿衣服,问我:“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那些事情?”
我替他穿了鞋:“等你继位。”
我没带他去用早膳,却将他领去了书房,把他书桌上那些什么论语中庸尽数抱起,往角落里一丢:“从今日,这些都是废物。”
禹连眼中似有惊喜:“少傅真的肯教我了?”
我看了一眼那边备好的饭菜,却并没有让禹连去吃的意思,而是说:“来来来,今天少傅带你去出气。”
禹连一脸的茫然。
我在他书柜里仔细翻着,一边翻他东西,一边问他:“禹连,你可信任我?”
禹连点头:“自然相信。”
我笑了:“这就好。”我从他一堆字画中抽出那副清明上河图来,哗啦一声打开。禹连心疼道:“轻点!”
他见我把清明上河图铺开在桌子上,遂又疑惑:“少傅如何知道我有这东西?”
我仔细看了一下:“我本来不知道,只是随便从你这里找几幅名贵的画罢了。”我又把那画卷起来,禹连肉痛:“轻点!”
我道:“一副赝品,至于这么在意?”
禹连瞪着眼睛看着他那副宝贝珍品,此刻有些难过:“赝品?”
我收了画夹在腋下:“这全天下都让王家人盗了去,还能留给你这个么!”
说罢,我带他往殿外走,起初他还有些郁闷,过了一会儿,大笑:“还真是!”
这笑声爽朗如空谷传响,何其清澈。我知道他已经释怀。
.
我们走到东宫出口处,远远地见侍卫拦着两个人。其中一人道:“我们时常来寻太子,你们几个又不是不认得我们,为何今日就拦了人?”
另一个道:“见与不见,你好歹问过太子,这么在这里私做主张!”
那侍卫何其为难:“两位大人,你们有所不知,自从安少傅入了东宫之后,早就发下话来,太子日后要用心读书,不能再见玩乐之人了!前两日白大人来过,我们也给拦了。”
禹连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我不知道?”
我幽幽看向他:“自然是本少傅被人灌酒了迷酒搂搂抱抱按在桌子上占了便宜之后的事情。”
禹连立刻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看我。
我笑了一声:“怎么,你还颇为不情愿?”
禹连忙道:“少傅说的都是为学生好,学生哪儿敢违逆。”
“为你好?”我转过头去看那两人,没见到白如安。“本少傅那是为了自己着想。”
禹连连声诺诺,头低的更低了。他皮肤白净,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十分明显。
此刻,整了整衣衫,昂首向那争执的几人走去,身后的禹连赶忙跟上。
此刻秋风之中,本少傅这一步步走得意气风发步履生风,携着清秋爽朗之气微笑道:“李将军,何事争执?”
那两人分别是陈戎和林竟夕,见了我,都面露惊讶。
那李卫赶忙向我行礼道:“安少傅,我已经和这两位大人说了太子不见外人,只是两位大人不肯离去。”
我已经注意到,李卫“少傅”两个字一出口,这两人的脸色顿时大变,红了白,白了紫,一句话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涨得脸色更红。
我依旧是笑如春风:“两位兄台别来无恙?”
栽赃陷害
气氛着实诡异,两方谁也不说话,只有李卫夹在中间最无辜,此刻摸不着头脑,看看我,看看太子禹连,又看看别人。
禹连像赶苍蝇一样赶他:“忙别的去!”
李卫连忙退下。
禹连见他们两个都是不好意思,自己站出来缓解气氛:“少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骁骑参领林竟夕,那位是鸿胪寺少卿陈戎……”
那两人官位都在我之下,赶忙行礼:“多有得罪,望少傅海涵。”
我依旧是挂着那笑:“几位倒是会玩儿,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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