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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师 (姬游游芋)


  禹连见我来了,忙迎上来,正要和我说什么,不知道看见什么,脸色又黯淡下去。
  我心想这青春期孩子的事儿还真多,也懒得问他又闹什么别扭,只是说:“你不睡午觉了?”
  禹连定定看着我,直到看得我不舒服:“你盯着少傅看什么?少傅脸花了?”
  禹连阴笑了一声:“少傅去和白大人说几句话,这几句话说得时间还真长,说得连衣裳都换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想起那一身被白如安洒了酒菜的可怜官服,不禁暗想还洗的出来不。我忙着有别的事情做,不想和这小子废话,直接打发他去睡觉:“午休时间就要过了,你再不去睡,下午可别闹困!”
  禹连转头就走了,我在后面疑惑地看着这小子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没搭对,正打算不理他时,忽然想到,他上次这么发脾气的时候……
  这小子不会又打算把自己锁在殿里吧?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想还能不能再找上次那几个侍卫来卸门,而且我想,这次给他装门的时候得多个心眼,不能让他说锁就锁了。
  我在这儿愁眉苦脸应付青春期小屁孩的时候,皇宫的那一头,王恒和我一样倒霉,正在应付着更年期的老女人。
  皇后正在寝殿里发疯,把能拿到手的一切东西都砸在地上,头发凌乱,一众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唯独云麓在旁边劝解:“娘娘别气,丞相大人很快就要来了……”
  皇后又狠狠摔碎了一个青瓷花瓶,精美的瓷片在地上破碎四溅开来,而她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愤恨:“这个贱人!”
  远处的我打了一个喷嚏。
  这时,云麓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救星来了,赶忙跑出寝殿去看,见到王恒匆匆走来,就如见了救星一样:“大人,您可是来了,娘娘她——”
  王恒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头发凌乱满脸怨怼的女人正在撒泼,不禁皱了眉:“好了!多大的事情,这么没体统的胡闹!”
  王皇后一撩头发:“长兄!你可知那安延之是怎么对我的柳月的!他挡着我的面把柳月的手腕拧碎了,还让禹连看了我的笑话!”
  王恒气哼哼一摔袖子:“你还好意思说?你身为皇后养着面首,这若是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说!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你听过吗!”
  王皇后恨道:“当初若不是你为了你的权势,怎么会毁了我一生幸福把我嫁到这深宫里来!这是你欠我的!”
  王恒微微皱眉:“妇人之见!”
  皇后双手叉腰,尖锐的冷笑一声:“我妇人之见?那你就没想过安延之是什么人!你不怕他杀了我的柳月,你难道不怕他坏了你的大事么!你可别忘了,当年安延之小小年纪就名扬四海了,都说他是能辅佐明君的大器,怎么,才过了十年,你就忘了?”
  那些长久挤压而来的怨恨,早就把所谓的亲情伦理冲得很淡很淡,而这兄妹二人之间的君臣利益,早就超过了当日兄妹之情。妇人妇人,不懂得什么江山大计。只知道在家中以父兄为尊,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惜她出嫁之后,什么都没有。
  王恒听这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实在懒得和她争论:“那你看看这个!”
  说着,把一张纸丢给皇后,皇后接过来,茫然地看着:“这是什么?”
  王恒道:“这便是那天才的考卷!”
  王皇后又匆忙看了几眼,诧异:“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安延之这点儿学问,当初哪里来得盛名?”
  王恒坐了下来,悠悠的喝茶:“没错,他安延之是天生聪颖,百年难得的人才,可是这十年,他早就被耗空了。”
  王皇后还看着那份卷子,一头雾水:“什么?”
  王恒道:“傀儡毒虫,以滋生人的魂魄为生,说白了就是在人的身体里汲取养分,它就像埋在地底下的蝉蛹,一开始时,可能会数年如一日的昏睡,慢慢成长,一旦到了时候,就会迅速吸干人的精魄,到时候长成成虫,再聪明的人也要变成傻子。”
  王皇后沉吟道:“我听过这东西……”
  王恒想起什么,冷哼一声:“我就宸忆这么一个儿子,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认得了安延之这个祸害,本来安家已经抄家了,事情都快了结了,这小子硬逼我说什么安延之有恙他永生不见我,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但安延之这么个人,我怎么放心让他活着?须知斩草不除根,必然祸害自身。”
  王恒的笑里有一丝残忍,伸出手指在红木桌子上点点:“当初赦免这孩子的时候,我让圣上赐了他一杯茶,不喝不可,那里面就是傀儡毒虫的虫卵,过了这十年,估计也孵化的差不多了。”
  他看向终于不再哭闹发疯的皇后,道:“放心,他活不久了。宸忆既然喜欢这小子,你就让着他点儿,又何妨?”
  .
  我站在禹连门口,敲了敲门:“开门!”
  里面没回应,我看了看旁边一众被赶出来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跪在地上,分外老实。我问:“他又怎么了?”
  一众人慌忙摇头,一叠声地说奴婢不知奴才不知。
  我看了看被我请来的人,又觉得我这样做逾矩,只得道:“禹连,你可是生少傅的气?”
  里面安静。我又喊了一声:“禹连?”
  这下,小祖宗可算是回了我一句:“学生不敢。”
  我在心里暗骂,你小子不敢,你不敢还把老子锁在外面?这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老子白疼他!
  于是我淡定挥挥手:“拆了。”
  一阵烟尘过后,大门被抬走。谁知刚把门搬走,我正要抬脚进去的时候,听见里面一声吼:“谁若是敢把这门安回来,本太子砍了他的头!”
  这话是禹连说的。
  我险些没被门口的门槛给绊倒,这小子又想干什么?我感受了一下初秋已经渐凉的天气,又看了看这没门就会有穿堂风的寝殿,忽然对他的用意感到十分的怀疑。
  果然兵法说得没错,同一招,万万不能用两遍。
  我瞪着禹连,他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又装傻装纯装可怜。
  我说:“你别以为你这儿没门,少傅就会让你睡到我哪儿去。”
  禹连摊开两只小爪子:“不然我睡哪儿?万一夜里来了刺客怎么办?万一风大我着凉了怎么办?万一我半夜梦游掉井里怎么办?”
  我:“……”
  禹连说:“少傅,门是你拆的,你要负责。”
  我说:“首先,夜里如果来了刺客,你有门也没用,其次,风大着凉,那是你活该,最后,东宫里百米之内没有井,就算你真的掉下去,那也是掉进茅坑里淹死。”
  然后我悠悠地补充道:“少傅是不会下去捞你的。”
  禹连:“……”
  我把一张纸在他桌子上铺开,说:“把这诗背下来。”
  禹连拿过来一看,沉默了三秒钟:“少傅,这是诗吗。”
  一张大大的宣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唯一大一点的,是最左边的两个字:“咏月。”
  我说:“古体诗,和现在流行的绝句不一样。”然后我补充:“这样显得你有文化。”
  禹连还是不解:“就算这诗写得很好,我背它又有何用?如今我朝不保夕,就算是再精通诗词歌赋,和南唐后主李煜被囚禁的时候,能好到哪里去?”
  我说:“哎呦,你还知道南唐后主李煜呢。”
  禹连道:“我不是不学,只是有人劝我,只有装作无能,才能保命。若是让王家人察觉我有复国夺政之心,那么宫中皇子如此之多,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并没有区别。”
  我点了点桌子上那张纸:“快背!诗词歌赋那么多,我一本都没让你学,只让你背这一首,自然是有用意。”
  看见他终于乖乖坐下去背诗,我在一旁研墨,道:“王家人摄政,权倾朝野是不错,但是你别忘了,你少傅也不是吃素的。”
  他正背着,听见这话,转头问我:“这是少傅写的吗?我早年就总是听说少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今天一看果然不假。”
  我为他研墨的手顿了顿:“不是。少傅永远写不出了。”
  禹连嘻嘻笑着讨好我:“不是吧,少傅这几年堕落了?当年你写京都赋的时候,洛阳的纸可是又贵了好几倍呢……”
  洛阳纸贵。
  多少文人墨客穷尽一生,都希望自己能有一次这样被世人认可。不是千载以后才被人记起,就是今生今世,世人传颂你的诗篇,争相抄写,名噪一时。
  我自嘲地笑了笑:“少傅害得洛阳城物价涨了一次就够了,哪儿能一直祸害。背吧,这诗是我请人写的。”
  禹连又背了几句,从眼角余光里偷偷看我,我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给他个面子,佯作不知。
  禹连轻声说:“少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终于停下了手,道:“禹连,你可信任少傅?”
  禹连说:“我不信少傅,又去信谁?”
  我说:“那若是少傅让你死呢?”

  指鹿为马

  我进钟府的时候,站在门口良久,抬头看着那钟府的朱漆大门,感慨良久,一直到一人在门内道:“杵在那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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