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连一愣,难道少傅躲在这里不成?
然而,等他打开柜子,却看见里面厚厚的一摞纸,拿出来,之间上面写着:“庆和十六年七月七日,早晨禹连起得晚了,只喝了一碗粥,上午的时候,给他讲孔子门下弟子,竟问我那些人名,我如何记得?”
……如是云云,密密麻麻。一字一句,把白天的每一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看着他记录里的每一个“禹连”,他忽然觉得又欣喜又失落。
他竟然全部记下来了啊。
连他早晨吃了什么,又说了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
禹连不禁笑了。
然而,越往下看,越觉得不对。最初的是从去年三月份开始,起初都是用古文写的,极为精简,然而越到后来,白话愈多,再看,竟然有一个空格,那是“蠹虫”的蠹字不会写……
怎么可能?他是安延之啊!那个才名满天下的安延之……
再到后来,翻到他搬离东宫前的那几日的时候,禹连惊得呆住了,手里茫然地握着那几页纸,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是几幅画。
一副是一个黄袍少年,旁边写着两个字:禹连。
下一页是个黑衣青年:西京。
他一页一页的翻,都是画,白如安,王恒,王宸忆……
他到底为什么要写这些,又为什么要画这些!为什么到了最后,竟然写不下去,全部变成了画!
难道他……竟然已经不会写字了么!
禹连看着手里的那些东西,恍然明白他那日说的话:“禹连,或许很快我就会忘了你,但是——我会始终记得我是你少傅。”
他把曾经学过的一切,都忘了,忘了字怎么写,忘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毒虫真的存在,而且竟然已经要把他蚕食的空了!
天啊,他怎么能这么蠢,他怎么能才发现!
难道他走,唯一的原因仅仅是,他不愿意看着自己在曾经熟识的人面前忘却一切,然后再无助地死去吗!
禹连一手狠狠抓住地上的如意:“你老实告诉我,少傅还剩下多少时日!”
如意哭道:“到举兵那日就该死了……日后活过每一天,都不可知……”
禹连手一软,不可知?
不行,不能这样结束!他再次一把将如意抓起来:“传我命令,穷尽洛阳人力,都要把少傅给我找出来!”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茫然看着四周的一切,觉得一切很熟悉,又好像挺陌生。我不记得这是哪里,也不记得我是谁,我赤着脚下了地,看见外面正在飘着一种白色的东西。
我歪着头想了想,嗯,这是……雪。
院子中的一个人见我醒了,笑道:“怎么不穿鞋就下地了?冻到怎么办?”
我正要问他是谁,他却好像知道我要问的问题一样,对我说道:“我是千诚,你的二师兄,你傻之前还欠我一只叫花鸡。”
我说:“什么是叫花鸡?”
他哈哈大笑:“就是吃的,来,回去吧。”他一把抱起我,把我扛回到床上去,给我穿鞋穿衣。
我说:“这个我会。”
他抬眼,看着我笑:“今天又会了?”
我茫然:“为什么我不会?”
他拍了拍我的肩,给我披上衣服:“你昨天就不会。”
我很生气:“如果连穿衣服都不会,那还是人吗?”我正说着,看着他递给我的腰带,犹豫了一下:“我好想忘了这是什么了。”
他蹲下来,给我系腰带:“这是腰带,要系在腰上的。”然后又给我梳了头发,披上披风:“走吧,师兄带你出去玩儿。”
我很严肃:“我不跟你出去。”
他噗嗤笑了:“为什么?”
我认真道:“我爹不让我跟陌生人出去玩儿。而且西京也会不开心的。”
那个自称千诚的人愣了一下,一巴掌打在我头上,打得我很疼,捂着头看着他:“你干什么打我!”
千诚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记得情人不记得你师兄……”说完又是一下子,打得我很委屈。
我说:“不跟你玩儿了,我找我娘去。”
我走到门口,好像想起来什么,又退回来,对他说:“哎呀,我娘好像死了来着。”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师兄,你带我去把她刨出来吧。”
千诚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指着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安延之,你这个没良心的……哈哈哈……算了,还好你不认得我,省的把我也刨出来……”
.
.
他带我去堆雪人,我学得很慢。不知不觉就被他当成雪人堆起来了,我被困在雪里面,呆呆看着他:“这雪是不是会杀人?”
正在往我身上拍雪的千诚一愣:“什么?”
我看着身上的雪,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他走在雪地里,手上缠着布,殷红色的布,血滴在白色的雪上,我走一步,他就跟着我走一步……”
千诚脸色显然有些不好:“别乱想,尝尝雪好吃不?”
我很乖地张嘴让他喂我雪吃,那白色的东西是冰凉的,入口即化,一点味道都没有。
千诚问我:“好吃吗?”
我咂咂嘴,说:“不好吃。”
他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本来想说:“没有味道”的,不知道为什么,说成了:“有血腥味儿。”
又玩儿了一会儿,我说:“师兄,我身子很冷,里面好凉。”他把我身上的雪扒开,看见我湿漉漉的衣服,上来就是一个爆栗子:“你傻啊!雪渗进衣服里了,都不说一声!”
我又被打了,打得很委屈。
他又把我扛起来,说要给我洗个热水澡。
我泡在热水里,觉得分外舒服。过了一会儿,听见千诚在外面喊:“吃饭啦!快出来!”
我继续躺在水里,不舍得出来。
他手里端着锅走过来:“快出来!”
我死命摇头:“我不!”
他僵了一下,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我很理直气壮:“因为这里面很舒服!”
千诚:“……”
千诚端了饭来这里,递给我:“诺,端着吃!”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肯。
他哭笑不得:“这又是为什么?”
我更加认真:“因为手拿出来会很凉。”
千诚:“……”
最后事情就演变成了他喂我吃饭。我一边吃一边说:“这饭是你做得?”
“废话.。”
“……真难吃。”
我又挨打了。
吃过晚饭以后,他把我硬生生从可爱的温暖的水盆里抱出来,把我身上水擦干,裹上衣服,丢到被窝里去睡觉。
月色明亮,在雪的反射下屋子更加清亮,他替我盖上被子,笑道:“睡吧。”
“反正你明天睡醒就忘了我。”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觉得很冷。一个人走进来,从床上拿了衣服,开始往我身上套。
我继续茫然看着他。他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说:“我叫千诚,是你二师兄。哈哈哈我厉害吧……”
我很奇怪他是不是疯子,我觉得他在我身边很危险。
他一脸恶趣味地打量我:“延之,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说我给你找一身女孩儿的衣服会怎么样?”
然后他又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自顾自说道:“算了,师父得打死我。”
我跟着他出去,看见院子里一个缺胳膊少腿的雪人,觉得这个人审美果然有问题。
我正想着,院子外面突然一阵喧哗,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冲了进来,看见我,惊喜地几乎落泪,一把抱住我:“少傅!”
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脑子有点乱。今天那个千诚和我说,我是安延之,是他师弟,这个家伙又叫我少傅,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被勒得难受,推开他:“你又是谁?”
他一愣,眼里的神色看得我难受。
千诚在旁边抱着肩道:“真是有趣,当初假疯的是你,如今真傻的是他,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明黄色衣服的人执了我的手,恳切道:“少傅,我是禹连啊!你连禹连都不记得了么!”
千诚在旁边嘎嘎地笑:“他连他是个男的都不记得了——”
他笑到一半,感觉到那人锋利如刀子的目光,笑不下去了,只好摸着我的头说:“延之乖啊,师兄去给你做饭。”
那明黄色的家伙又剜了他一眼,吓得他收了手。
我于是觉得,这黄色的家伙显然要厉害一点,我要认他当老大。
窗外,正是飞雪时节。
或许这个人……我真的认得呢。
沉吟半晌以后,我决定放弃高冷,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少年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幻着,最后定成一个签单的笑容:“这个么?”
“我是你恋人,找了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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