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的金丝楠木棺材就摆在前堂的正中间。白小舟估算着棺材盖的厚度,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
“老人家,请问这座神堂在贵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为什么陛下会停灵于此?”
苏老头爽朗地笑笑:“这倒不是。这里是先王陛下读经供奉神灵之地,陛下生前长居于此。两个月前的某个雷雨之夜,陛下蒙神宠召,在一道圣光中去往神之国度了。停灵在这里,只是因为陛下生前最喜欢这个地方。”
白小舟点点头,满脸肃穆地走到棺木跟前。然后,他的脚不小心被坐垫绊了一下,惨叫着重重地向前扑倒。
苏鲁立刻奔了过来扶他:“大人当心……”
白小舟艰难地爬起,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了苏鲁的脖颈后借力。就在将起未起时,他屈起食指,用突起的指节在苏鲁的后脑勺上用力一敲——
苏鲁两眼一闭,无声滑倒。白小舟抹一把额上的汗,起身朝棺材走去。
“陛下莫怪我在灵前不敬啊……这都是为了陛下您啊……阿弥陀佛……”
他嘀咕着,把手放在了金丝楠木的棺材上。
棺材盖虽然已经合上,却还没有封钉。白小舟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两寸厚的棺材盖掀起了一条缝,瞅准时机把藏在袖中的小钢珠塞进缝隙里。钢珠滚动减少了摩擦力,白小舟终于缓缓推开了棺材盖。
然而他只默默地瞅了一眼,就把棺材盖推回了远处。钢珠“叮”的一声滚落在地上。这时苏鲁已经在那边揉着脑袋爬了起来。
“白大人,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白小舟不动声色地把钢珠捡回袖中,极其不要脸地说:“老人家你没事吧?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你过来扶我,结果自己晕过去了。”
他脸上虽然若无其事,背后的衣服却在瞬间汗湿了。亏了苏鲁没有起疑心,只是揉着自己的肩膀连声抱怨:“唉唉唉,老了,真的是老了……白大人祭拜过了,咱们这就出去吧。”
白小舟从善如流,主动走过去搀住了苏鲁的胳膊:“老人家当心。”
圣心堂外,夕阳正在缓缓地向海平面坠落。即使是沐浴在这片耀目的光华之中,白小舟只要一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还是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甚至无法确认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国王的遗体,哪怕闵桓已经给他看过了西洋画师所绘的逼真肖像,还把国王的体型特征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
因为棺材内的遗体被白布条包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连一根头发也不曾露在外面。
他无法确定这是沙罗的习俗,还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
他无力地对等候在外面的檀阿说:“劳烦你,带我去天使馆吧。”
那时候白小舟是这样想的:大白天地扒拉先王的棺材似乎有点危险,不如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再想办法不迟。
可惜他没能等到“明天”。这天夜里,天使馆燃起了熊熊大火,仿照奚国官署的形制建造的木质房舍在一夜之间彻底化为灰烬。
沧海陵·伍
子时一刻。
白小舟泡在穿城流过的河水中,搓了半天才把脸上身上的黑灰搓干净。河边上点着一堆火,火堆边坐着个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年。
普天之下,有胆识有能耐还愿意把白小舟从一片火海中拎出来的人,恐怕只有方澜一个了。
然而白小舟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活着真好啊……你知道么,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至少死了十七八次了……”
即使被冰凉的河水冻得牙齿打架,白小舟还是挤出了一个无耻的笑:“所以方澜你看,你这次一口气救了我十七八回……唉,我不是女子,又不能以身相许,你叫我怎么报答你才好?”
作为一个武力值碾压大部分人的高手,方澜通常比较喜欢用比较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天使馆的火还在烧,我能把你拎出来,也能再把你扔回去。”
白小舟立刻闭嘴,抱着湿漉漉的衣服一溜烟跑回到火堆边。
他当然还没有忘记方澜是怎么把他拎到这儿来的。
他被浓烟呛醒时,房间的四壁都已经燃起了火焰。天使堂已经造了一百多年,再加上平时无人居住,墙壁梁柱早就被蛀虫啃成了豆腐渣,着火之后火焰冲得比浇了油还猛。要不是因为白小舟为了吹到过堂风把床拖到了房间正中的位置,他那时恐怕已经变成了烤乳猪。
白小舟大喊“救命”,随手拎起一只高脚凳朝房门砸过去——只要能砸开一个口子,他就还有希望逃出去。
然后他就傻眼了。
门板倒是被他砸倒了,只是上方的门框连同一根横梁也应声倒了下来。
房子立刻塌了半边,白小舟的眉毛也被烧掉了半条。
“救命——救命——救命啊——”
最后这几声,白小舟嚎得撕心裂肺,闻者落泪。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回应该是死定了。整个天使馆只有他和一个负责扫地养花的老头住在里面。火烧得太猛,那老头就是想救他也无可奈何。
白小舟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来生再见。”
燃烧着的碎木和被烧得滚烫的瓦片纷纷落在身边。白小舟本能地抱头四处闪避,又开始担心自己这副模样死了以后会不会很难看。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碎瓦从头顶倾泻而下,紧接着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落在他跟前。
“抓好。”
“啊——啊啊——”白小舟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飞在半空中。几个起落之后脚终于踩到了实地,拽着他的力道瞬间消失了。白小舟软趴趴地抱住了那人的胳膊,继续不要命地嚎,“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那不是挺好的。”
白小舟识相地闭嘴。
他在火边烤了一阵,身上终于暖和了些,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会来沙罗?”
方澜无比严肃地说:“与你无关。”
“我知道了。”
方澜立刻警惕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栖云派每个掌门候选人在正式接任掌门派之前都必须经过一番试炼。试炼的任务只有几大长老知道。掌门候选人既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找人帮忙——你孤身一人到沙罗来,应该是为了这件事吧?”
方澜的话里隐隐带怒:“你说完了吗?”
“你身上穿着夜行衣,说明你今晚应该会有所行动。你行动的地点应该就在天使馆附近,所以你
发现天使馆起火之后,急急忙忙地施展轻功过来救我。”
“急忙?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急忙过?”
白小舟瞥一眼他的衣袖:“你衣袖上的口子明显是被树枝挂的,头发上还插着片树叶,说明你曾经直接从一棵树中间穿了过去——这还不叫急忙?”
一声惨叫过后,白小舟沿着陡峭河岸滚进了水里。待他连滚带爬跑回到火堆边,方澜才面无表情地说:“我穿的是睡衣,穿黑色的睡衣是为了方便随时出门。之所以会那么快就过去救你,是因为我住的客栈就在天使馆隔壁。你在那嚎丧的时候全客栈的人都被你吵醒了。”
白小舟不服气地问:“你如果不是正好出门办事,为什么不带我回客栈去?非带我来这种只有野狗和偷情的人会来的地方——”
“住口!”方澜警惕地低声喝道。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他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一脚踢灭了火堆。
他们所在的河岸边散布着些民房。有一队军人打扮的人拐出街角,砰砰砰地敲开了这条街第一户人家的门。白小舟和方澜无声地对望,隐隐约约听到了“搜查”“纵火犯”几个字。
“天使馆的大火不是意外,如果是因为意外而起火,起火的源头应该只有一处。可是我去救你的时候,整个天使馆里至少有七八处的火势特别猛。天使馆是何等重要的地方,有人为了杀你不惜纵火。”方澜鄙夷地扫了白小舟一眼,“你现在还想不想去找家客栈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睡一觉?”
白小舟的脑袋立刻摇得像只在落水之后试图甩干自己的小狗。
想要烧死他的人发现火场里并没有他的尸体,现在大概急得想把整个沙罗城翻过来细细地筛吧。
他仔细回想自己的行踪,到目前为止唯一可能露出马脚的地方就是在圣心堂。现在,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揭了国王的棺材盖呢?
老仆人苏鲁算一个。圣心堂里也许还有人藏在暗处看到了这一切……
杀国王的、炸船的以及想要烧死他的人应该是同一个。再回头一想,这个人敢杀沙罗国王,敢炸奚国皇帝的代表,敢烧奚国使者的住处,还有什么是他或者她不敢做的呢?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沧海陵·陆
白小舟想起了传说中只在大洋深处出现的巨大漩涡。远看过去一片平静,可是当船只进入到了它力量牵引的范围,就再也无处可逃。
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岛国里,有谁会有这包天的胆量和力量?
白小舟当机立断,转身往港口的方向走去:“既然你还有事要办那我就先撤了咱们回中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