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舟稍稍一顿,总结道:“这就是你杀人的全部过程。”
萧鹤冷笑不语。
“你本想把这两次杀人都伪装成意外,可惜被我看穿了——因为你忘了点穴会在死者的尸体上留下痕迹!我在山崖下要大家说出不在场证明的时候,我最怀疑的就是你。因为只有栖云派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用铁链可以爬上那座山崖,而那时候所有在场的人当中,你是在雪地里脚印最浅的人,这说明你轻功最高。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原长老也发现了这一点,我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冒险出手助你打通穴道,造成你被袭击的假象。在确认你性命无碍之后,他便制造种种假证据误导我,让我以为他才是凶手——为的,就是替你脱罪!”
白小舟说到这里,仍然悔得想再次用头撞墙。
“我怎么就那么大意!那晚原长老吃完寿宴回来,手里明明只提着一盏灯笼,哪里有什么铁链?床底下的铁链,分明是他事后故意放在床底下好叫我发现的!他叫方澜回来取药,也是为了误导方澜,让方澜以为他想害你……”
眼看着萧鹤在不知不觉间热泪盈眶,方澜低声叫道:“白小舟,够了。”
白小舟提高音量:“你醒来之后发现原长老被判了斩首,决定劫法场救他,然后带着他远走高飞,是吧?”
萧鹤黯然道:“不错。小时候我们四处逃难,时常被人追着打……他的腿也是为了掩护我被一群无赖硬生生打瘸的。我怎么还能让他为我去死?这条船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开到海上。到时候,就算官府铺开天罗地网也是枉然。”
“不!你根本就不用逃走。按照本朝律法,为骨肉至亲报仇而杀人者罪不至死。萧掌门,你信我一次,回去投案吧!我拿我自己的脑袋向你担保,你是绝对不会被判死刑的!顶多……就是被流放到风景如画适合养老的地方住几年吧——”
“白小舟,元鹤和我的身世,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白小舟摇头:“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萧鹤点点头:“很好,很好。”说着站了起来。
白小舟觉得有些奇怪,萧鹤的袖子怎么突然之间鼓了起来?
萧鹤挥起两手,霎时间,一股强劲的风吹在白小舟脸上。
“白小舟!”方澜突然叫了一声,扑到萧鹤跟前,“快走!”
白小舟知道,这是杀人灭口的时候到了。
他想站起来,脚却被还未彻底解开的绳索绊住了,又扑了个狗啃泥。
亏得萧鹤反应够快,在击中方澜之前硬生生地收回了手掌。然而方澜还是被他的掌风推得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撞在身后的舱壁上。
“方澜!”
白小舟终于挣脱绳索,抢过去接住了方澜。方澜以手撑地,借力翻身而起,稳稳地站在萧鹤跟前。
“白小舟,你对天发誓,永远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白小舟立刻乖乖举手,连声大叫:“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死也不会说出去!”
方澜向萧鹤单膝跪下,沉声说:“师父,白小舟已经发过誓了,我清楚他的为人,他一定会信守诺言。求师父饶他一命。”
白小舟呆住。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澜居然在为他求情?!
“方、方澜,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
萧鹤:“……”
方澜抬起头,继续恳求:“师父,求求您放过他。”
萧鹤大怒,挥袖一把推开方澜:“你让开。我不是不信他,我只是不相信人心。你还年轻,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方澜虽然剑术超绝,内功的修为却不甚深厚。萧鹤一掌推出,方澜被带起的掌风击得整个人飞了起来。白小舟纵身暴起,扑过去挡在他后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接住他。然而白小舟始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虽然接住了方澜,却没能站稳,两人“轰隆”一声摔在了一处。
“哟呵,白大人,你好像还挺关心我徒弟的?”
萧鹤说着,缓缓地抽出了随身的长剑,一步步向他们走过来。
“澜儿,你让开。”
方澜不但不让,还撑着长剑勉力站起,把白小舟护在身后。
“白小舟,你快走。”
萧鹤眨眨眼,收剑入鞘,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他眯着眼睛笑问:“你要他跳船?那为师就不拦你了。这段水路水流湍急,水里不知有多少暗礁。白小舟,你跳吧,省得我动手。”
白小舟哪里敢跳?他扶着舱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方澜,我不能丢下你……”
脚下的船不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突然剧烈地震了一下。白小舟一个没站稳,又惨叫着扑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萧鹤嫌恶地看了白小舟一眼,又满脸恨铁不成钢地望向方澜:“澜儿,你倒是说说看,这小子哪里值得你为了他与为师反目?”
方澜往前逼近一步:“师父,您常常教导我们,我们江湖中人习武,是为了行侠仗义。我亲眼目睹白小舟为了查出谜案甘愿去倒夜香;他不会轻功,却为了检查现场在雪夜里冒险爬山;他即使上了原师叔的当,本可以就此结案领功,却依然为了追寻真相不惜日夜奔波跋涉千里……他不在乎虚名,心里只有正义和真相。师父,他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颗侠义之心。这样的人,不该枉死!”
青山祭·终
“方澜,原来……”白小舟抹一把眼睛,站到方澜身边,“原来在你心中……是这样看我的。这辈子能亲耳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死而无憾……”
“好,我成全你!”
“师父——”
白小舟眼前一花。方澜的剑已经出鞘,一道寒光抢先朝萧鹤刺了过去!
一时间,窄小的船舱里充满了掌风和剑气。萧鹤自然没有使出全力和方澜缠斗,方澜内力远远不及萧鹤,只能勉强靠手里的利剑支撑。
“白小舟,那扇窗外挂着一条舢板。你跳到舢板里割断绳索,就可以离开!”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白小舟为表决心,把方澜偷偷塞给他的匕首掏了出来想要丢到外面去。转念一想,又反手一挥,把那匕首掷向了萧鹤!
萧鹤一代豪杰,怎么也料不到白小舟竟然会用这样无赖的方式偷袭,匆忙甩了个飞袖把那匕首甩开。
“啊——”
白小舟爆出一声尖叫。只见那匕首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径直朝昏迷中的原楚音刺了过去!
“元鹤!”
“师叔!”
白小舟毫不犹豫地纵身扑了过去。在萧鹤和方澜同时发出的惊呼声中,夹着白小舟的一声惨叫:“啊——”
白小舟伏在原楚音身上,而那把匕首则深深地□□了白小舟的上臂。
原楚音缓缓睁眼,见到白小舟痛得五官都移了位置的模样,纳闷地问:“白小舟?你怎么了?”
“啊……我……疼……”
萧鹤已经抢先冲了过来,一把拎起白小舟的后颈将他甩开:“元鹤,你醒了!”
原楚音的目光扫视一周,依然十分茫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方澜抓住时机,抱拳向原楚音行礼:“原师叔,弟子求您劝劝师父……不要杀白小舟!”
“滚。”萧鹤忽然打断了方澜的话,他握着原楚音的手,脸色铁青,“关于那件事,你们若是敢吐露半个字,我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们。滚吧。”
“师父……”
萧鹤闭起眼睛:“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唔!”萧鹤突然捂着胸口闷哼,瘫倒在原楚音身侧。原楚音就势托住了他:“师兄!你怎么了?”
方澜也奔了过去。白小舟捂着手臂爬起来,动也不敢动那匕首一下。
只见殷红的血从萧鹤的嘴角涌了出来。萧鹤颓然倒在原楚音身畔,忽然大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打通了穴道就可以……哈哈!哈哈哈!造化……弄人……”
“师兄——”
“师父——”
原楚音和方澜同时惊呼。然而萧鹤缓缓闭起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三个月之后,江州码头。
江州府位于奚国东南角,背靠一片水草丰足的鱼米之乡,面向东洋与南洋的茫茫大海。奚国出产的茶叶与瓷器在此处源源不绝地运向海外,东南各国的黄金香料珍珠玉器等等奇珍异宝汇聚于此。天下商人在此往来交易,江州之富,足以敌国。
江州也是奚国的使节前往东南海上各国的出发地。
去往沙罗国的官船已经整装待发。带着腥气的海风中,白小舟穿着薄薄的官袍盘腿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呆望天与海交接的地方。
“白贤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说话的人是礼部侍郎李贤。李贤走到白小舟身边,亲亲热热地伸手拉他起来。
“外面冷,咱们这就上船吧。”
李贤,今年殿试的新科状元。按照以往的惯例,殿试前三甲的进士考中了之后都要先到翰林院蹲几年冷板凳,李贤却得皇帝钦点做了礼部侍郎,全国上下都在疯传是因为他就要当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