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楚音不耐烦地转开脸:“是我的东西,那又怎样?”
“请问这东西的用途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么能不能请长老解释一下,这钩子上的土是从哪儿来的?”
“我怎么会知道。”
唇枪舌剑之间,又有一名侍卫捧了一个较小的托盘上来。托盘中间放着一小撮白色的土,颜色和那铁钩上的土一模一样。
“地上的雪已经渐渐化了,我发现栖云山上的土都是黑色的,所以在看到这些白土的时候觉得奇怪,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亏了我带的人多,我让他们到处去找,结果只在一个地方找到了同样颜色的土。那就是——”
奚云章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满座的宾客中间扫视一周,接着说:“后山崖顶上的石头缝里。这些土原本不是土,其实是山上的岩石被风吹日晒之后风化而成的。”
正厅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而栖云山的其余三位长老都脸色大变。
“所以我们很有理由猜测,这铁链正是昨晚凶手用来攀上山崖、又推万玉荣下山的那条。原长老,您说对吗?”
原楚音的表情渐渐僵硬,语调也变得越发的不耐烦:“你别忘了,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掌门师兄可以和我互为作证。”
“你撒谎!”白小舟的声音硬生生地□□两人的对话中。
“昨天晚上掌门根本没有送原长老回住处,我可以作证——”白小舟走上前去,大声说,“因为寿宴举行的时候,我被绑到了原长老的房间里。我亲耳听到,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青山祭·捌
白小舟一句话出口,整个大厅炸开了锅。
宾客们交头接耳,目光在原楚音和白小舟身上游移,神色间颇有“原楚音居然会看得上这种货色”的意味。
白小舟指着原楚音控诉:“我在厨房帮忙的时候突然被人迷晕,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原长老房里了。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谁会这么无聊,现在想来,绑我的人只怕就是原长老吧?你故意事先把我扔在你房间里,这样我就可以证明你在寿宴结束之后立刻就回到了房里,是吗?”
说话的是白小舟,可是当原楚音抬起眼帘,那冰刃似的目光却投向了方澜。
方澜不敢直视原楚音的眼睛,无声地后退半步。
原楚音这才瞥了白小舟一眼:“哼,就算真的是我绑了你,可不就正好像你说的那样,能证明我早就回到房里了?难道你忘了么,万玉荣可是在我回到房间之后才落下山崖的,他的声音我们都听见了!”
“可是那个声音并不是万玉荣的!是你安排人在适当的时间去山崖下发出一声惨叫,掩人耳目而已!”
原楚音不紧不慢地说:“证据呢?你们又怎么证明万玉荣死去的时候没出声?你说我安排了人装成万玉荣发出惨叫,有人证吗?”
“好,我就让你看个明白!”奚云章拍拍手,立刻有两名侍卫把一具蒙着白布的担架抬了上来。众宾客齐齐掩着鼻子侧过头去——不用看也知道,那白布下的是万玉荣的尸首。
白小舟捂着鼻子走过去,用手指拈着白布的一角将其掀开:“如果一个人先被人点了穴道而后杀死,那个穴道就会因为气血阻滞而呈现出淤血似的青紫色。大家请看万玉荣的哑穴——”
奚云章点点头:“万玉荣死前被点了哑穴,足以证明我们听到的那声惨叫是凶手后来安排的!”
原楚音听到这里,居然还是满脸的气定神闲。
“你们所谓的证据就是这些么?我轻功高,这里轻功比我高明的人想必不少。我会点穴,可是在座的诸位高手又有谁不会!你们能趁我不备将铁链子从我房中找出来,自然也有人能趁我不备时放进去。这倒夜香的小徒有可能是我绑的,自然也有可能是别人绑的,那声惨叫有可能是我安排的,自然也有可能是别人安排的……你们真是令我失望。到现在为止,竟然没有哪一条证据是可以直接指认我是凶手!”
原楚音顿了顿,冷笑道:“胡闹到此为止。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我想去看看掌门师兄醒了没有。”
原楚音支撑着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方澜闪身过去,挡在他前面。
“还有。”
方澜的声音有些哽咽,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
“各位长老还记得吗?原长老方才命我到他的住处去取药,他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我,那药在书架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格,从左往右数的第二格,装在一只画着青松仙鹤的高颈小瓷瓶子里。弟子按照原长老的指示,找到了这个。”他托着那瓷瓶快步走到离他最近的长老面前,“顾长老,请您过目。”
顾长老从瓶中倒出几粒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忽然脸色大变:“这……这是七星大补丸!你怎么能给掌门吃这个!”
白小舟故作惊讶:“哎呀呀,我听说七星大补丸乃是聚齐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奇药,常人吃了强身健体,病人吃了可除百病——原长老拿去给掌门吃,那不是很好嘛!”
“糊涂!糊涂!”顾长老气得跺脚,“掌门练岔了气,如今一股真气在体内乱窜,危在旦夕,我们耗了多少功夫才为他压制下去。你喂他吃这样活血益气的药,岂不是要他筋脉崩裂而亡!”
这时另外一位长老也站了起来,喝道:“原楚音!你是不是想害死掌门!”
方澜回到原楚音面前:“长老,请您告诉我,这——是不是您要我去取的药?”
原楚音伸手接过那小小的瓷瓶,放在手中旋转摩挲着,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反驳。
白小舟再问:“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昨天晚上掌门并没有送您回房,您为什么要抢先为他证明他不在场?”
原楚音依然一声不吭。
白小舟冷笑:“我来帮您说。因为一旦您抢先出言作证,掌门就不能再出言分辩,否则就是告诉大家自己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于是默认了。但是您依然害怕掌门发现您就是杀死万玉荣的凶手,就趁掌门运功的时候袭击了掌门,制造掌门是自己练功岔气的假象。谁知掌门命大,你又想借这些大补丹不动声色地杀人灭口。我说得对吗?”
“很好,你,很好——不错。”
原楚音陡然换了个语调,沉痛,却又不失克制。
“是我伤了掌门。我伤他,确实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只可惜他内力太强,我没能让他瞬间毙命。”
奚云章忽然插话:“我还有件事要问。通天漕帮的帮主古伯雄,是不是你杀的?”
原楚音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点头:“他和万玉荣两个人密谋要害我,被我发现了。我杀他们,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原楚音说着随手将瓷瓶扔给方澜,扶着椅子再次想要站起。方澜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扶他。
“原楚音!”
几条人影一跃而起。原楚音刚站稳,就已经被三把剑指住。白小舟闪身过去挡在原楚音面前,顾长老喝道:“让开!我要替掌门师兄清理门户!”
白小舟挺身往前一步:“长老,请勿动用私刑。”
奚云章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白小舟身边,和他一起用身体挡着那些剑。
只听得“锵锵”几声,文喜带着奚云章的侍卫们同时拔剑冲了进来,和那三名长老对峙。
顾长老气得怒骂:“文喜,你还是不是栖云山的弟子!”
文喜抿着嘴唇不吭声。
奚云章抱了抱拳:“各位长老,在下须得将此人带回衙门,问清前因后果之后再由青州府按律处置。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栖云山的名誉决不会因为此人而受损。”
“哼!”
侍卫们拔剑的动作足以让那几名长老看出他们的实力,片刻的对峙之后,双方同时收回了兵刃。
“都住手吧,我愿意伏法。”
原楚音拨开白小舟和奚云章,走到众人面前。他脸上的不屑与傲气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微笑。
白小舟还记得,在他混到栖云山上的第一天,第一次见到原楚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你过来。”
原楚音说着拉住了白小舟的手,在满座惊愕的目光中,把一枚用红绳拴着的官印悬在白小舟面前。
“白小舟,你没有白担这巡抚之名。只是以后要当心保管你的官印,丢了,可是要杀头的。”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早已不再年轻眼眸中竟闪过了一丝孩童似的顽皮。
白小舟接过,张着嘴摸摸自己的衣领。那官印他一直贴身收着,不知什么时候被原楚音摸了去。
原楚音又是什么时候拆穿了他的身份?
这个疑问终究无解。
原楚音走向文喜,淡淡道:“你们带我去衙门吧。”
青山祭·玖
半个月后,白小舟回到了栖云山上。
如果说半个月前的白小舟像只臭虫,人人避而远之,那么现在的白小舟就像只过街老鼠,人人见了都想抄起扫帚往死里打。
白小舟直奔掌门的居处,果然看到方澜正躬身把罐子里的药渣倒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