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喜怒问:“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师父?如果栖云派早有戒备,恐怕也不会发生今晚这样的事!”
白小舟用火钳捅了捅炉里的木炭,斯条慢理地说:“是我不让他说的。因为古伯雄想要杀死的目标人物也很有可能先下手为强杀了古伯雄。我不能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杀万玉荣的凶手也是栖云派的人?”
白小舟摇头:“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而已。究竟是不是,还是要看证据。”
“你——”
奚云章摆了摆手,文喜硬生生地打住了话头。奚云章这才笑眯眯地说:“白小舟,既然此事是你决定的,倘若栖云派门中有人遭遇不测,我唯你是问。”
白小舟手一抖,火钳“当”地一下掉进火堆里。
看着白小舟吓呆的怂样,奚云章“嗤”地一下笑了。
“你要上山查案,也不用充当倒夜香的新弟子吧?”
白小舟松一口气,为难地挠头:“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每天光明正大地进出掌门和长老们的房间啊。”
奚云章:“……精神可嘉。”
白小舟突然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地被绑到原楚音书房里那件事。因为万玉荣的死,他竟忙乱得忘了跟大家说。
到底是谁干的?
这时有人来敲门,仵作没精打采地在外面说:“白大人,小的检查完毕。”
奚云章应道:“辛苦了。我这就来。”他正要出门,白小舟冲上去,凑在他耳边嘀咕:“殿下,等会儿——”
奚云章点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
上山贺寿的宾客和栖云派的全派上下都被叫了起来。后山崖下白皑皑的雪地上,栖云派的人站在一边,贺寿的宾客围在另一边。十几个火把被举在周围,中间那片已经结冰了的血迹显得十分扎眼。
习武之人虽然身体比常人要强健一些,但是大半夜地被人带到一片雪地里,不少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就算是没在发抖的,那脸色也十分难看。
比如栖云派的掌门萧鹤。
萧鹤和奚云章并肩而立,两人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白小舟站在栖云派的弟子们中间,暗想:萧鹤身为江湖排行前十的大派掌门,在过生日的时候居然出了这种晦气的事,也难怪他生气。
等宾客们全部到齐,奚云章向在场的豪杰们一拱手:“诸位大侠,这么晚了还请大家过来,真是抱歉。只是人命关天,在下为了追查真相,不得已而为之——”
“那万玉荣不是自己摔死的么?!找我们做什么?”
奚云章挥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山崖顶:“万玉荣——是被人推下山的。”
“你又怎么知道?”
“难不成你亲眼看到了?”
在宾客们顿时吵得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的时候,白小舟静下心来,仔细打量每个人的反应。按照他的经验,在众人面前说出某件事的真相时,早就知道的人和从未听说过的人反应会大大地不一样。
可惜他瞪大眼睛使劲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表情看起来不自然的人。
他失望地向奚云章摇了摇头,于是奚云章微微一笑,说:“在下到底凭什么确认万庄主是被人推下了山?这点当然会向大家说个明白。只不过,在下想请大家先帮个忙——万庄主坠崖的时间大约是寿宴散后一炷香之后的事。请大家说出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是否有人可以从旁作证。”
白小舟和方澜递个眼神,两人各自分开,从人群身后慢慢绕行。
有个手提双刀的大汉眉毛一竖,喊道:“凭什么只问我们?白巡抚你也在山上,你也有嫌疑。对了,还有萧掌门……你是主人,是不是应该先证明自己的清白?”
青山祭·伍
萧鹤冷笑:“凭萧某的本事,要在栖云山上杀一个人,何须费这些功夫!”
大汉不依不饶:“白巡抚,不是在下无礼,只是今天大伙都是来给萧掌门贺寿的,结果却摊上了这档子破事儿!你要搜集证据,至少要一视同仁吧?”
“我可以为掌门师兄作证。”
突然□□来的声音虽不响亮,却似乎有股定人心神的力量,令周围瞬间沉默。
白小舟正低着头一个一个地细看那些江湖人士的脚印,这时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远远望去,发觉萧鹤的脸色也变了。
说话的,正是萧鹤的同门师弟,栖云派左长老原楚音。
原楚音柱着拐杖,拖着不甚灵便的双腿,一步步挪到萧鹤面前。
萧鹤冷脸看着原楚音,欲言又止。
原楚音转身面向满场的宾客,说:“我腿脚不方便,从摆寿宴的大厅到长老的居处要走一段台阶路。寿宴结束之后,掌门师兄亲自扶着我走过了那段台阶路,把我送到了平地上才自己回房去了。我回房不久,就听到了万庄主坠崖的声音。”
大汉哼了一声:“那俺也说了!俺今晚吃多了酒,寿宴散后觉得肚子不舒服,就直接去了最近的茅坑。沙河帮的江帮主可以给俺作证,俺在茅坑里的时候,他在外面一个劲地催俺快一点。”
众人一阵哄笑。
有这大汉开头,后面的宾客陆续报上了自己的行踪。白小舟再绕回到原地和方澜会合时,心里已经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他低声问方澜:“你那边有发现吗?”
方澜点点头,指了指人群中的三个人。
白小舟冲奚云章竖起大拇指表示排查完毕,奚云章点点头,弯腰捏起两个雪球放在手心,举在众人面前说:“现在,假设在下的手中的两个雪球代表一个人,大家请看——”
奚云章左手微转,雪球随即滚落在他脚边。
“自动落下的雪球,会落在离在下比较近的地方。而被外力推落的雪球,则会……”
他用手指弹了弹右手托着的雪球,那雪球立刻飞了出去。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吧。我已经命人带着一个和万玉荣一样重的麻袋到崖上去了。接下来,他们会把麻袋放在崖边让它自己滑落。请大家尽量退后——”
场中的人忙不迭地步步后退,留出了一大片空地。方澜在混乱中逮住白小舟,问:“这是不是我们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你发现的?”
白小舟眨眨眼,无奈点头。
方澜放开他,沉默地盯了他片刻,转身就走。
白小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发现了却不告诉我,是不是在怀疑我?
他知道大事不妙,立刻追上去:“方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怀疑你——”
“咚!”
装满了雪块的麻袋重重坠地,落下的位置果然在崖底和万玉荣坠落的地点之间。
白小舟被巨大的响声吓得停住了脚步。方澜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你离我远点。”
白小舟还要追,奚云章却叫住了他。
“快说,可疑人物是哪些?”
白小舟呆呆看着方澜离去的背影,木然地说了一串名字。奚云章二话不说,立刻招呼侍卫们把那些人通通“请”去正厅。
其中也包括了栖云派的掌门萧鹤。
白小舟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不知呆了多久,突然听到原楚音的声音在身后问:“那位白大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白小舟答非所问:“原师叔,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原楚音一愣,随即和蔼地笑说:“问吧。”
“方澜师兄喜欢什么呢?”
原楚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声说了两个字。
白小舟大笑:“真的?”
原楚音非常严肃地点点头。
白小舟撒腿追上奚云章,跟着那几位已经暴躁得要杀人的宾客回到正厅。
奚云章长话短说:“真是抱歉,在下还要请大家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风波岛的副岛主把手中的两枚铁蛋捏得咯咯作响:“为什么只是我们几个?”
奚云章微笑着解释:“因为我命人检查过诸位留在雪地上的脚印。现在在栖云山上的所有人当中,诸位的轻功是最高的。”
萧鹤冷冷哼了一声。
“轻功高又能代表什么?”
“后山的山崖上只有一条路,那条路上只有万玉荣一个人的脚印;可是万玉荣又是被人推下山的。那么凶手是怎么上山的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事先在崖顶装一条垂到崖下的铁链。凶手做好准备之后,便和万玉荣约好宴席散了之后再崖顶见面,然后趁万玉荣不备将他推下山崖,这样就能制造万玉荣是自己爬上去然后摔死的假象。”
奚云章挥手命人捧上刚才记录不在场证明册子。
“请各位,再说一遍吧。”
第二天,清晨时分。
栖云派上下都有晨起运功的习惯。即使是在经历了昨夜那场鸡飞狗跳的混乱之后,萧鹤还是雷打
不动地在卯正时分起床打坐。
薄薄的蒲团铺在光滑的石板地上。萧鹤刚从被窝里出来又坐在上面,不免全身冰凉。可是在他运功片刻之后,头顶开始蒸腾起缕缕的热气,汗水沿着脸颊滑了下来。他渐渐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