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房门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股寒风走了进来,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那人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看着萧鹤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这是萧鹤运功到了紧要关头的征兆。
那人缓缓抬起了手。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甚至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慌乱。
他闭起了眼睛,在掌心蓄力,对着萧鹤的脑门骤然一击!
萧鹤当即岔了气,无声软倒。
那人用依然颤抖不止的手探了探萧鹤的鼻息,然后离开。
敞开的门复又合上,把熹微的天光挡在门外。
门外,天终于晴了。
青山祭·陆
白小舟通常在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床干活。
这天他没有直接去长老们居住的内院,而是用厚厚的布蒙着脸,挑着两只木桶出现在方澜房门外。
他眯起眼睛往凑在门缝上瞧了瞧,然后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又立刻撒腿跑开,藏在不远处的拐角里。
片刻之后,方澜一脸茫然地拉开了门。
门外的雪地里,赫然站着两个足有半个人高的雪人。
左边的雪人身披白衣,“手”中插着一把木剑。右边的雪人披着白小舟的衣服,身体微微前倾,两根树枝做成的“手”拱在身前,仿佛是在向左边的雪人躬身道歉。
方澜“嗤”地笑了——只是霎那间闪过的笑意,却像是此时刚刚照亮了天边金色阳光,把周围的阴云清扫一空。
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被那雪人逗得一时失态,旋即拉下脸:“白小舟!”
白小舟大大松了口气。
以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能分得清一个人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假装生气。
“咦,师兄门口怎么有两个雪人?”白小舟挑着担子走出去,故作惊奇地挠头。
方澜黑着脸瞪他:“再胡闹我就叫师父赶你下山了!”
“我错了我错了!”白小舟立刻十分不要脸地认错,“都怪我昨晚没说清楚。你虽然喜欢学你师父师兄的样子整天装模作样板着个脸,可是你的眼神啊——简直就是本给小儿看的大字书,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担心事先告诉你会令凶手察觉,有所准备,所以才会瞒着你……”
方澜一愣,随即挑起眉问:“那我问你,我现在在想什么?”
白小舟后退两步:“师兄想把我捆起来抽一顿……”
说完再也不敢多看方澜一眼,拔腿就跑。
“二师兄!大事不好了!”
“咚!”
逃跑中的白小舟和迎面而来的栖云派弟子正对着撞上了。他连人带桶被撞得向后飞了出去,那栖云派弟子却岿然不动。
“二师兄!方才张师弟去给掌门送早饭的时候发现掌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师父!”方澜也不等他说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弟子追上他:“不知道,现在几位长老都在掌门房中……”
两人边说边走,白小舟被甩在了后面。
他震惊得忘了爬起来,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难道是我猜错了?!难道……方澜,等等我,方澜!”
白小舟起身挑起担子,飞跑出去。然而在掌门萧鹤的房门外看到栖云派的弟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时,顿时打消了进去看看的念头。
刚才那弟子说萧鹤“昏迷不醒”,而此时房中又悄无声息,他应该还活着。白小舟想,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到原楚音房里去看看。
白小舟在山上卧底大半个月,早把掌门和另外三位长老的房间搜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线索。唯一没被他搜过的,就是原楚音的房间。
他趁别人不注意溜了进去,从里面关上了门。他把耳朵贴在石板和墙砖上一块块地敲,用簪子撬每一条缝隙。书桌和书架上每本书和每一份手帖都细细地迎光打开来看。找到最后,连枕头和被子也不放过,全都仔细地捏了一遍。
正当白小舟横在原楚音的床底想看看床板是否有异,房门突然被撞开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来,忙不迭地把露在外面的脚也收进床底。
“白小舟?”
白小舟脆弱的心灵再次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他顶着一头灰尘和蜘蛛网爬出去,靠着床柱瘫坐在地上。只见方澜站在门边,神色有些慌张。
“你你你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方澜看看门外:“外面那个不就是你的木桶?”
白小舟抡起拳头重重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方澜也不理他,自顾去原楚音的书架上翻找。
白小舟爬起来问:“你又来做什么?”
“师父受了伤,几位长老正在全力施救。原长老命我来取药……”
“掌门他……不要紧吧?”
方澜摇头,满脸忧虑:“不知道。原长老说他是在运功的时候练岔了气,现在体内有股真气在四处乱蹿,凶险异常——”
“练岔了气?”白小舟立刻就想歪了,“像你师父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练岔了气?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意外的状况……比如说是被人打搅了或者是被人袭击了……”
“不可能。师父的功力何等深厚——”方澜说着把一只小瓷瓶子收进怀中,“我劝你换个地方看吧。原长老腿脚不便,平时极少下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别人结怨以至招来杀身之祸。”
“你快去送药吧,我还想再看看。”
白小舟正要再爬回床底下去,脚下忽然发出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低头一看,原来是有条细细的铁链缠在了脚脖子上。
“这——”
白小舟和方澜对望一眼,捡起了那条铁链往外抽。那链子居然长得不可思议,白小舟抽了半天,抽出来的那截已经在脚下堆成了一座小山,后面那截怎么抽都抽不完。方澜走过来,捏住那链子运劲用力一扯,却扯不动了。
方澜还想再运劲,白小舟伸手拦住他:“别动,我进去看看。”说着顺着那链子爬回了床底去。方澜手中一松,铁链终于被整个扯了出来。
“原来有个勾子勾住了床脚。咦?”白小舟忽然皱起眉头,“怎么有那么多土……”
“师叔的床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土?”
“看着不像——”白小舟把铁钩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猛然记起什么,“药!你刚才拿的药,给我看看!”
青山祭·柒
一个时辰之后,栖云山的长老和山上的宾客都被奚云章“请”到了正厅。
江湖人士一向不屑与当官的为伍,再加上这些长老宾客都因为万玉荣被杀的事折腾了很久,每个人进入大厅落座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翻白眼甩冷脸给奚云章看。奚云章坦然受下,仍旧笑眯眯地以礼相待。
白小舟低声嘀咕:“殿下真是好肚量。”
奚云章趁人不注意,侧过去坦白:“我装的。”
白小舟惊叹:“殿下装得真像,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假的。微臣佩服。”
奚云章咬牙切齿地笑说:“你也可以学。”
两人凑在一处咬耳朵时,方澜搀着原楚音出现在正厅门口。不知是不是刚才给萧鹤运功疗伤消耗了真气,原楚音的脸色比平时又苍白了些。
白小舟眼尖脚快,一溜烟跑过去,搀起原楚音的另一只手臂。
“长老请到这边坐。”
原楚音点点头,毫无戒备地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座位前的瞬间,白小舟和方澜同时松开了手。
“咔嗒!”
原楚音脚下发出一声轻响。他踩着的石板突然向下翻落!
然而原楚音并没有跌倒。
他在众人的惊呼声里纵身跃起,又在两步开外轻轻地落地。没有人看得清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借力,又是用哪条腿怎样跳了起来。他们都只记住了他跃起那一瞬间的身姿——如蜻蜓掠波,如鹤渡寒潭。
情急之下做出的毫无准备的动作,却在衣袂翻飞之间穷尽了力量与速度之美。
所有人都看呆了。
原楚音在空中转身,稳稳地落坐在椅子里。他抬头冷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白小舟假装震惊:“啊呀,这地上怎么有个洞?我去找人来修——”
他转身要走,原楚音在他身后提高了音量:“修什么修,这洞不就是你们挖的么?”
白小舟讪讪地站回方澜身边。方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原楚音的眼睛,难以置信和愤怒的神情同时写在脸上。
奚云章背着手走到近前,叹气:“我们都看错了。原来,原长老才是整座栖云山上轻功最高的人。”
原楚音毫不客气地还击:“轻功最高又怎样?谁说瘸子就不能练轻功了?”
奚云章撇嘴笑:“这么说,原长老如果想以铁链攀缘到后山的山崖上,恐怕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原楚音哼了一声,就当是承认了。
“那么,请问原长老认识这个么?”
有个侍卫用托盘盛了一条细细的铁链捧到原楚音面前。
奚云章向众人解释:“负责倒夜香的弟子今早在原长老房间里发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