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却道:“我倒盼着云容能主动出战,如今那样懦夫样子,做了缩头乌龟,实在是丢了他效用之国的脸,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宵小之辈。”
颜墨染知道他心急,柔声安抚道:“莫将军不能只逞一时之快,云容伤我子民,我又何尝不想与他面对面相拼?只是我与云容两国之间隔着条河,若是相拼,云容善水战,于我方不利。如今情形,只盼着云容三日内仍驻守城中,让我方安然用了那万箭齐发之计,便好了。”
莫雨听他说的有理,便也点头。
颜墨染起了身,道:“如今还需等工匠制作弓箭,城中诸事又有沈大人和龙将军掌局,莫将军可愿与我出城看看?”
莫雨怎会不愿,连忙应了他,两人策马出城,又到那河边浅滩去了。
此刻已经酉时,天已全然黑了下来,天边挂着寥落几颗星子。莫雨与颜墨染在浅滩旁一块干净地方坐下,耳边尽是夜晚祥和的风声、水声。趁着夜色与星光,几分别样幽雅。
颜墨染在那坐着,捡了支枯枝在摊上勾画,忽问道:“将军家中有何家眷?是否婚娶?”
莫雨冷不丁被他一问,只把头一低,道:“不曾婚娶,只是寡人一个。我出身寒门,是自贫苦之地往帝都逃难去的,后来机缘巧合才在龙将军麾下做了兵士。我家乡中也无亲人了,他们在十数年前便已故去了。”
“十数年前?那时将军如何年岁?”
“想来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吧。”莫雨轻声道。“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又遇着走投无路,什么都敢做。若不是遇到了龙将军,我甚至有可能落草为寇。现在想来,都是因缘巧合,万事天定。”他顿了顿,又道:“颜将军是出身名臣之家吧?该是自小便锦衣玉食的,我这样的庶民可比不上。”
颜墨染却只淡然一笑,道:“我说句实话,不怕你恼。其实,我倒很羡慕像莫将军那样的贫苦生活的。”
莫雨不解,道:“为何?贫苦之人连餐饭都无着落,有什么值得颜将军羡慕的?”
“贫苦之人,至少活的简单,活的干净。”颜墨染幽幽道。“不像我等生于名门之人,自小便学着勾心斗角,百般算计。活得不好,连个下人都敢欺辱。活得好,还要提防着其他兄弟姊妹的嫉妒、报复。在我家中,我的兄弟姊妹人人都想着成龙成凤,为人中之杰,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便竭力想把其他人踩在脚下。彼此间,只有争斗,全然没有半分手足之情。”
莫雨沉默片刻,道:“我,我倒不知……”
“你怎会知?都是明缎子底下的肮脏事,他们藏的好着呢。”颜墨染道。“莫将军,你可相信?我姐姐为了防止妹妹进宫与她争宠,竟暗中派人将她勒死。我二哥嫉妒大哥仕途广阔,竟然借着狩猎之机将他推到悬崖之下。”他顿了顿,接着道:“最可怕的是,面对这一切,我的父亲母亲竟然视若无睹,装聋作哑。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也只需要最强者,哪怕是亲生骨肉,对他们无用,他们也是不稀罕的。”
莫雨瞧他伤情,却又不知如何安慰,道:“那……如今,颜将军那些兄弟姐妹,又都如何了?”
“没了。”颜墨染道。“什么都没了。”
莫雨不解。
“三年前,一场天火,将颜府烧了个干净。”颜墨染道。“那正是我做了新科状元的那晚,在宫中受封参宴。偏是那夜,我家中蓦然起火,兄弟姊妹、爹娘侍者都在熟睡,大火烧了一夜,到翌日清晨,昔日华贵颜府成了焦土。而我父母兄弟,都随着楼宇化成了灰,一人都不曾逃出去。”
莫雨听了心中一紧,只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颜墨染却继续道:“我家出了这桩事后,紧接着,在后宫为妃的长姐不知患了什么病,满身生疮,整日生不如死。苦苦熬了一个月之后,撞壁而死,自行了断了。”
莫雨语塞片刻,复又道:“颜将军如今少年英豪,意气风发,也是已慰令尊令堂天上英灵了。断不可再如此伤怀,对身子也不好。”
颜墨染听着他安慰,复又笑笑:“这点莫将军不要忧心,我早已想透了。只是偶尔回想之时,仍是有几分伤心。”他蓦然妖冶一笑,对着莫雨轻声道:“我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与将军一见如故,竟将这些家中琐事废话都说来给将军添堵。将军不会觉得颜某矫情,觉得颜某啰嗦吧?”
莫雨连连摇头道:“怎会!颜将军将莫某当个朋友,也是莫某幸事。”
颜墨染轻声一叹,道:“我于宦海沉浮多年,却始终没有个可以信任交心的至交好友。若莫将军和我在同一营下,与我早些相见,该有多好。”
此夜月下,莫雨瞧着颜墨染几分愁容,欲清还妖的样子,心中一时腾起了几分想将他按到在自己身下的冲动。
然而,平复许久,终是不曾。
那时他还不知道,颜墨染是世上最清最冷的水,他是捉不住的。即便侥幸触碰到了,也会瞬然从指间滑走。
终是,求不得。
书房之内,沈丞浅与龙辰羽正商议战事。
沈丞浅瞧得出,此次龙辰羽似是不想主动出战,归根结底,可能也有几分不愿意为了个所谓盟国损兵折将之意。他望着龙辰羽,道:“将军,如今看来,我们与云容之间,是不是必有一战了?”
龙辰羽点点头,道:“如今看来,云容极是狂狷,即便我们此次不助白泽,云容也早晚要攻打北辰。”
“将军看来,我那万箭齐发之计,是否可行?”
“理论上,自是可行。”龙辰羽淡淡道。“只是我怕战场上风云不定,似有变数。”
沈丞浅点点头,又与龙辰羽商议了几句,两人悄悄互喂了晚安吻便走。沈丞浅出了帐子,刚要回到自己宿处,却瞧见有一个黑影在城墙角落里闪动,鬼鬼祟祟的。
战事之中,沈丞浅神经一向绷得很紧,他极怕是敌国派来的细作。然而自己一人恐敌不过,便想出去喊人。
谁料沈丞浅还未往外跑出几步,却让人一把抓住了腕子,他下意识想要呼救,却听那人道:“沈大人,沈大人,是我啊。”
沈丞浅连忙回过头去看,只见那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若仔细回想,是有几分面熟,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谁。
“你是……”
“在下是颜将军身侧一副将。”那人轻声道。“贵军入我国门之时,在下也在国门处迎接的,沈大人难道忘了?”
沈丞浅并未想起什么,只有个确有此事的印象。于是便道:“哦,是这样。大人找沈某可有何要事?”
那人抓着沈丞浅的手,似在激流之中拼命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他定然望着沈丞浅,道:“沈大人,与云容之战,贵国断然不可去啊,颜——”
“叶醇,沈大人。”身后,一清雅之声骤然响起。“这深夜之中,你们二人在这城墙角落,商议什么?”
来者,自是刚从城外归来的颜墨染。
沈丞浅回头去看他,却不曾看到叶醇。此刻,叶醇已是面如死灰,面上皆是惊怖到无以复加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万箭齐发
第六十一章万箭齐发
沈丞浅本被背后有人吓了一跳,一瞧是颜墨染,倒放心了,只笑道:“原是颜将军,这时候了,怎么还不回去歇息呢?”
“我刚与莫将军从城外回来,又巡查了一周,这便回帐子了。”颜墨染走进几步,冷眼凝视着叶醇,轻声道:“叶醇,什么时候与沈大人这般熟络了?你们两人在谈些什么,也让颜某在这里听着,如何?”
叶醇连忙跪倒在地,道:“回颜将军,下官本是在这里巡查是否有敌方细作的,正巧遇着沈大人经过,便,便寒暄了几句,再没说别的什么。”
颜墨染轻嗤一笑,道:“两军既是同盟,寒暄交流,也是应该的。不过今日为时已晚了,沈大人还要歇着呢,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如何?”
叶醇哪敢不应,跪地一礼后,忙不迭的跑走了。
颜墨染侧着眸子瞧着叶醇远去,随后道:“沈大人,我那不中用的部下究竟对大人说了什么?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的。”
沈丞浅已让现状搅得糊涂,只道:“我只是偶尔遇到叶将军罢了,却半天也没想起他来。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也没说别的什么,颜将军莫要多心了。”
颜墨染回过头,眸光回复清澈:“颜某怎会多心?我是怕沈大人多心啊。”他顿了顿,道:“其实,适才你与叶醇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按理说,我也算是军中领帅,不该做这等偷听之事。只是近日,叶醇举动太过反常,我才时时注意着些,还望沈大人不要见怪。”
“怎么会。”沈丞浅听他这样说,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正义君子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只是,适才叶将军与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颜墨染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白泽如何好生待他,如今要打仗了,要冲锋陷阵了,他倒是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