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颜墨染抗衡,如同螳臂当车。
听着不远处叶静兰的凄厉之声,小皇帝身形略动了动,良久过后,他才畏缩着抬头,对颜墨染轻声道:“叶贵妃已有三月身孕,腹中已有我皇族血脉,还望……还望丞相从轻发落。”
这话说出后,那小皇帝便跟泄了气似的,瘫坐在皇座一角,大气也不敢喘。
颜墨染跪在皇帝身侧,轻声道:“皇上,叶贵妃腹中的不是龙种,而是罪孽啊!叶贵妃之父乃叛国之人,如今叶贵妃也大言不逊至此,即便不论其父连坐之罪,按理也该当诛。叶贵妃腹中的,是罪人之子。若留那孩子在世,日后成人,怎会不为他母亲复仇,怎会不为他外祖复仇?皇上可要明鉴啊。”
小皇帝只轻叹口气,沉默不言。
不远处,叶静兰依旧在凄厉叫喊,嗓音已经嘶哑,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回音格外凄厉。那擒她的兵士想捂住她的口,却不慎被叶静兰挣脱。叶静兰向殿上走了两步,厉声道:“皇上!臣妾一命死不足惜,可皇上应垂怜白泽百姓,应垂怜天下啊!留此逆贼在此,国家必败,白泽必亡啊!”
颜墨染朗声一笑,凤眸微挑,轻声道:“叶贵妃,你空有报国之志,气节也强些,只可惜是个女子,不能为人所用。在这国中,权力在谁手上,谁便是主子,哪容你多论一个字。”
“颜墨染,你……”
“你以为,容白泽继续做个儒道之国便是好了?白泽乃东方关口,北辰想称霸中原,白泽便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有一战,为何不主动出击,占得先机?”颜墨染道。“你只想着安于和平享乐,自认忠良,可终究也不过是妇人之仁。”
叶静兰凄厉发笑,环视着四周逐渐包围过来的兵士,已知自己今夜必死。她冷眼瞧着颜墨染,一字一句道:“颜墨染,我倒要看看,你日后有何脸面,去见白泽众人。”随后,她又瞧着当今帝王:“皇上,臣妾今夜死谏,皇上却依旧不曾燃起那顶天立地之志。如今臣妾已知,皇上并非白泽明仁之主。白泽,必亡。”
随后,叶静兰淡然一笑,凄美的宛若只扑火的飞蝶,直撞在大殿中那汉白玉柱上。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皇帝瞧着叶静兰尸身,周身不住的发颤。颜墨染却似司空见惯一般,只无奈一笑道:“倒真是个贞烈女子,如此一来,也省了我的周折。只可惜……脏了这地方。”他回身,对皇帝深深一礼道:“陛下,夜已深重,还请皇上回宫歇息。那罪臣之女给这殿上添了晦气,于龙体不益。”随后,他也不曾听皇上回音,只吩咐左右侍女道:“还不快伺候皇上回寝宫去。”
出宫门的时候,乌云遮月,云雾蒙蒙瞧不见半分月光。过了片刻,天上下起了雨。落在地上,惊起朵朵雨花,与阵阵血腥之气。
颜墨染坐在马车回府,刚出宫门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副将来报:“禀丞相,众兵士翻遍河底,也未找到龙辰羽与沈丞浅二人。”
颜墨染淡然一笑,静然不动的眸子瞧不出喜怒:“那便是让那二人逃了。我不曾想到龙辰羽水性那样好,倒也可惜。若他生在白泽该多好,定能为我重用。”
副将接着道:“不过,兵士倒寻到了另外一个人。”
颜墨染眸光一凝:“谁?”
“是龙辰羽麾下副将莫雨。”副将道。“火烧战船之时,他侥幸逃了,却也受了伤。兵士寻到他时,他正昏在岸侧一块大石旁,确定身份后,已将莫雨管押进死牢之中,等丞相发落。”
颜墨染眼眸微垂,沉默良久,道:“其他的呢?此次共死了多少北辰兵?又俘虏了多少北辰兵?”
副将接着道:“因船上泼了火油,火势蔓延极快,因此最后船上的六千北辰兵士几乎尽死。而已上岸的一千四百名兵士中,我军俘虏了最后残存的八百人,也已管押在牢中,等候发落。末将已派了兵士于河流下游寻找,暂无发现任何幸存逃离的北辰兵士。”
颜墨染似是极为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便这样做,记得要布下天罗地网,一不能让半个北辰人逃走,二是要尽快追捕龙、沈二人,不要让他们走漏了风声。”
副官称是,领命而走。
待他走后,颜墨染对着车板轻瞧了三下。车夫听了马车,跪在马车外头道:“丞相,有何吩咐?”
颜墨染道:“先不回府了,改道去死牢,我瞧瞧莫将军去。”
白泽乃儒道之国,重文轻武。举国上下甚少粗鄙之人,往来皆是鸿儒。往日白泽平和,甚少有人犯上死罪。因此死牢中犯人极少,加上前些日子数名犯人已被颜墨染处死,如今牢中,不过莫雨一人。
颜墨染进了牢房的时候,莫雨正在囚室中那冰凉的石床上躺着。月光下,他满身浴血,轻轻地皱着眉。身上衣衫被划破数处,其中甚能瞧见血肉模糊的伤口。
似乎听见有响动,莫雨轻轻睁了眼睛,瞧了颜墨染一眼,眉头却锁的更深。他道:“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瞧瞧莫将军,不行吗?”颜墨染环视这破旧囚室。“莫将军如今也算是虎落平阳了,平日在战场上,如何威风。今日,却成了我白泽牢中一名死囚。不过一朝一夕之间,当真是命数无常。”
“这又怎会是命数……”莫雨道。“这一切,难道不是颜将军安排好的?”
“自是我安排的,不过,我还是故作感叹一下给你看的。”颜墨染垂眸瞧他,声音凉柔。“而且,我乃白泽丞相,并非是将军,莫将军,你弄错了。”
“丞相,丞相……”莫雨轻笑出声,却惹的身上创口更是伤痛。“颜丞相,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目的?”颜墨染莞尔一笑。“自然是联合云容,进攻北辰了。”
“为了这一场戏,你甚至自毁言城?”
“既是做戏,总要做的真些,不然,你们又如何能相信我,与我共同渡河,攻云容双城呢?”颜墨染轻笑道。“更何况,这自毁言城,也不光是给你们看的。或许,日后,还会有北辰兵马,中我此计呢。”
莫雨眸光一凛:“你这是何意?”
颜墨染仍是笑:“我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待等处理完现下这些事,我便禀告北辰王,说你们尽数在与云容一战中战死了。你们皇帝那般暴戾,听闻此讯定是发怒,自会再拨兵马来助我。”
莫雨自嘲一笑:“颜丞相果真妙计,当真是做得场好戏的聪明人。这么说,那日河畔,你与我说的那些事,也是假的?”
“我与你说了什么?”
“你说你家中大火,家姐染病,你痛不欲生。”
“我把莫将军当做朋友,这些事,自然都是真的,怎么会骗你呢。”颜墨染眸光流转。“只不过,颜府那把火,是我放的。我深宫中的长姐,也是我亲手毒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月色如昨
第六十四章月色如昨
莫雨听他说了这话,只道:“我曾叹颜丞相是个君子,却不想你竟是这般冷血之人,倒让我错看。”
颜墨染回道:“若你我并非敌对,我倒也真愿与莫将军交个朋友。只可惜,你我各为其主,我心有大志,将军又不肯苟同。人不同路,当也悲兮叹兮。”
“如今我已是颜丞相的阶下囚,颜丞相随时可以要了我的性命,一干二净。我也可以死明志,又为何悲叹?”
颜墨染只瞧着他,眸光清灵,道:“莫将军,我曾以为你近我懂我,原来,你并不知晓我的心意。”
这句话说得微妙得很,和着他宛若莺灵出谷似的悠雅嗓音,惹得莫雨心中一动。
他不知颜墨染这话的含义,便略侧过头去瞧他。此时颜墨染坐在石床边沿上,正浴在从囚室窗格打进来的月光下,别样风雅。
谦谦君子,月下美人。
若是以往,莫雨瞧着他这样,不知会觉得如何风情。然而时至今日,如此美景在他眼中,却只是徒生几分心寒。
假若时光不曾荏苒,二人初心不变。那该……
可惜,如今已是惘然。
颜墨染在床侧坐了一会儿,从香囊中取出一个瓷瓶,他对莫雨道:“将军今是死囚,颜某不能请医,只能为你带来瓶金疮药以示心意。我为将军敷上,如何?”
莫雨却不点头,只冷然瞧着他道:“颜丞相既已决意与我划清界限,又为何藕断丝连?”
“我自己也不知。”颜墨染俯下身子,在莫雨耳侧轻声道。“莫将军又可知否?”
他蓦然离得这样近,莫雨一时间心中温热,微红了脸。他侧过头去,再不说话。颜墨染先将瓶子放在一旁,亲自出去打了清水来为莫雨洗了伤口。随后,他轻轻将药膏敷在莫雨伤处。疮药微凉,手指冰柔。那样柔软的凉意落在莫雨微热的心上,格外惹的人心动。
颜墨染走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对于莫将军,终究还是有几分益处的人,是不是?”
莫雨没有回答,颜墨染似乎也并不盼着他答,只是轻轻转过身走了,消失在黑夜尽头。自此,囚室之中,只余死灰,再无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