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喜服您不试试?”招财看着搁在案上一套刚送来的大红喜庆的上有彩线俊秀的新郎官的喜服,犹豫着上前问了一句。
“试它做什么?”反正也只是过场而已。
招财看着自家主子不在乎甚至是不屑的态度,数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能按着裁缝吩咐的话说道:“爷,若是不合适了,好找人早些改了,这日子也差不多没了……”
“不合适就按不合适的穿。”晋俞敖还是无所谓地回道,“你爷花的大把银子还能不适合?”
招财俯首,心下挣扎,这主子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下人跟在后面哄着吧?可是若不把这事情办好了,到头来责怪的还是他这个做奴仆的,招财心里真是纠结,看着他家主子嫌弃地捏起大红的新郎官服,随意地抖抖,然后丢在原处。
“我让你去二爷那儿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晋俞敖另起了话头,回到刚才的座位之上。
“爷,我那日去未见到席小主,就让如水他们捎了话,也不知道二爷那边是不是答应了。”
“有什么不答应的?我成亲的时候,那席慕恋会有什么事?”晋俞敖挑眉,“……不会二哥那边还没消停吧?”
“这个……”招财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做下人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聊,但探主子私密的事也不是可以拿出来说的,可是他家主子问了,他自然愿意说说,“小的那时候似乎是有听到二爷屋里传来了争执声,不过小的离得远,听得不清楚,许是听岔了说不定。”
“是吗?……”晋俞敖自言自语道,看着窗外探出的一枝红意……又是红色,晋俞敖不由自主想到。
晋俞敖对他二哥那边的事有所耳闻,府邸里面是没有秘密的。不过晋俞敖也没什么闲工夫管他二哥的那边,一切缘由还要从那个外邦商人吴鸾说起,晋月白往前虽然常在外,但和那些文人饮酒作诗访名川探前人踪迹居多,但最近结识了吴鸾那个外邦商人就常常往外跑,大概也是这样才冷落了席慕恋,但是席慕恋又不是烟花巷里争风吃醋的小倌那样的寻常人物……
晋俞敖对那个外邦人倒是有几分印象,虽然两人才见过一面,但那日两人第一次见面商谈时,正好赶上小鸣嘉出世,才对那外邦人印象深刻。那吴鸾比中原人高大上许多,面孔深刻,一双眸子比常人的颜色浅上许多,带着一种能将人透的通透感,本来有水样光泽的眸子应该是温柔沉稳,却因为男人身上带了一股霸气而显得逼迫。
直觉告诉晋俞敖,那个男人不是池中之物,不过若是能把生意做到中原来,就不会是一般的能耐。
不过按着兄弟之间的理解,晋俞敖断断不会认为他二哥是始乱终弃的男人,两人之间的事他是插不上手的,他这边还乱着呢……
“行了,这近几日你再到我二哥那边看看,把事给我办妥帖了。”晋俞敖语中有些不耐烦,就想打发招财离开。
“是。”招财识相地退出了门外。
晋俞敖让招财去找席慕恋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在水根二月末前离开前找人给水根画幅画,留个念想也是好的。晋俞敖初生了这个念头,本来是打算自己画的,但是最近他去的水根那边的次数少了,就不大好愿意去了。
在这之后才想到了席慕恋,他二哥晋月白在晋俞敖面前不少谈及席慕恋的书画之能,句句带着夸耀自傲的与有荣焉的语气,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差事就想让席慕恋去做,反正他成亲那天他也会无事可做。
晋俞敖成亲那日晴空高远,浩浩荡荡的红色队伍蜿蜒在城中前行,锣鼓喧天,鞭炮声阵阵,百姓夹道举目观望,观看这难得见的大阵势,接亲的队伍之中的帘上绣着鸳鸯并蒂莲的花轿之内,一身嫁衣的郭家小姐郭妍姝端正的坐着,素手上玛瑙金戒缀之,掌心薄汗紧张。
队伍前头,额上绑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之上的新郎官晋俞敖长身玉立,一身未试穿的大红喜服妥帖在身,一头云发之下衬得男人英气逼人,往日喜穿暗色衣裳的晋俞敖今日褪了一身冷厉,但抿着的唇角让人觉得这新郎官丝毫没有喜意在身,添了一丝邪魅在其中,让跟在马匹边上招财看了不免心焦,他家主子真是连场面都不愿意做吗?
花轿到了晋府前,府中立马就有人跟着出门来迎,声乐大盛,连在晋俞敖阁子里的水根等人都能听见,似乎觉得宾客之间喧哗声也能听得分明,进宝把屋子里的窗户都关上才绝了外面的声响。
铺了宣纸,端了笔墨纸砚,进宝再在桌上放上一壶香茗,给席慕恋一切准备妥当,把水根也请了来。
水根一身新衣,比起过新年时穿的都好上许多,怀里的小鸣嘉也是崭新的一套,头上黄色福字红色瓜皮小帽上带着一块晶莹方玉,跟着白嫩的小脸都同样喜人。
进宝还特地一早给水根梳了头,为了水根倔强不屈服的发,进宝还为了水根发上抹了头油,看起来油光可鉴的可笑,让进宝想起京里的那些不管事只知道逛窑子遛鸟的二世祖们,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做过了,就和前来的席慕恋的打个商量,让席小主画的时候掠去了上面的油光就好,席小主点头一脸憋笑的点头。
水根抱着小鸣嘉坐在椅上,紧张局促,举止僵硬,面上的神色也是木愣的很,看得出水根紧张的厉害,让席慕恋一时没法下笔,落笔也画不出人平时的神韵,就先不急着,反正有一天的时间,就搬了圆凳到水根边上和水根说会儿话。
第87章 两情
席慕恋和水根二人绕着小鸣嘉这小孩子说着话,席慕恋看着小鸣嘉的模样脸上也是怜爱之意,却突然叹出一声:“这辈子,我怕是没有这样的天伦之乐了……”
水根听了不由一愣,他明明是记得当初小鸣嘉还在他腹中之时,席慕恋向他求了经,就连房中的私密也厚着脸皮来问,当时晋二爷与席慕恋眼中的期盼水根也看得分明,怎么兀的席慕恋语中都是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小慕……你还好吧?”
席慕恋微微一笑,避了水根的目光,来到案前执了一只细笔在宣纸上浅浅勾勒,只说:“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就这样得过且过的吧,一日就是一日。”
等日子不好也是不好,过不下去了的时候,这日子也就结束了。
席慕恋收了脸上的苦涩,些犹豫地开口:“这是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不知道水根究竟对三爷的婚事作何想法?”
水根未言语,看了席慕恋一眼,眼中情绪万千,混沌朦胧,一瞥之后垂下眸子,伸手触触小鸣嘉嫩白的脸蛋,小鸣嘉对着水根裂开无牙的嘴巴嘻嘻的笑着,让席慕恋想起他和晋二少晋月白之间的纠缠无果,心中一痛,上手勾勒的动作继续。
“……很久以前,我以为只要在一起就好,现在却发现一切都好难,连能在一起都好难。”席慕恋清朗的声音中填上一抹晦涩。
晋月白近来越来越看不懂捉摸不透席慕恋,席慕恋眼中总带着苍凉和悲悯看着他,让他无法靠近,甚至觉得毛骨悚然,如果是分开,是两个人同时将对方推离吧?
“有些东西是奢求不来的。”
水根意有所指,焦虑地看着席慕恋,在水根心中,晋二少和席慕恋是恩爱登对的二人,怎么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能让人熬到心焦不在努力靠近理解对方。
“是啊,但有时候人心难测,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得不到的东西反而放不下……”
“你和二爷……二爷他是个好人。”水根嘴拙,无力地劝解席慕恋。
席慕恋换上了一支笔,宣纸上大致的人物已经勾出,眉眼处还需要精细描摹,曾经席慕恋他也想过膝下子嗣成群,有个人可以相依相伴一辈子,只是那个人突然出现,让一切变成了无定之数。
“他是个好人,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我只想自私一次,让他成为我一个人的好人。”席慕恋看向水根,黑色眸子里幽光闪闪。
让他成为我一个人的好人……这一句让水根心弦一颤,这是杨柳树梢的月,攀上了最高枝,那皓白的月在举手之处依然触摸不到,反而觉察到与月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距离,教人绝望到心死,不如给自己留一线希冀,每每晴空下仰望时还能想到年轻的怦然心动的每一瞬间。
高昂响亮的唢呐声穿过初春微冷的空气传来后院,仿佛间有宾客贺喜之声嘈杂衬托着,佳人巧笑,玉面郎君,一对璧人在众人祝福下礼成结为生死契阔的夫妻。席慕恋在水根屋里待了许久等画完成了大概才离开,宣纸也一同被走,回去还要再另行着色装裱,比起画一张画要费力许多,不过现在席慕恋的时间有大把的可以挥霍。
席慕恋在等待,等待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显出自己的居心来……到那时就该离开了吧。
夜幕低垂,天空黑的看不出一颗星,大宅子里的红灯笼门檐前一路挂着,告别白日的喧嚣,老宅子又显出自己垂老腐朽要教人吞下的模样,树木间都是惊悚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