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获得乐趣,事情反而困难。”
“如果我说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一个人呢?”
“也好啊。”敦贺自然无所谓,但她想要自己问下去,“那是谁呢?”
“他和我是同级生。”她的语气让敦贺不禁以为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她在诱导他猜,“一度转到帝光。”
“白村业。”
敦贺第一反应是她来打探取消婚礼的事,然而细想,她应该是为了白村。
对那种人产生好感……他没对此多嘴,这个年纪的孩子,劝不住的。他用指腹碾磨着拜帖淡绿色的边缘,纸张厚实,具有令人舒适的粗糙感,钢笔水的痕迹在上面顺滑的舒展。
忽然他指尖颤抖了一下。他帝光那朋友画在本上,但其实他是写在本子里夹着的纸上,纸张厚实、粗糙,也有着淡绿色的边缘。
那到底是不是他的笔迹?话说回来,他笔迹什么样自己并不清楚。回忆从没有这么不可靠过,敦贺竟记不清朋友手里有没有拿笔,何况纸上的字迹。
“很在意?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啊,”意识到自己愣了很久,敦贺摇头,“一些早已有的疑虑被放大了,一切都只因我自己。”
纸是一样的不能说明什么,朋友和涉谷氏此前没有来往,但就算那是她的纸也不能说明什么,能够说明问题的只有上面是她的笔迹。
他隐约知道朋友的投资和赤司氏有关,而赤司氏和苦艾会在朋友死后那段时间由于某种龃龉濒临反目,也许,矛盾的源头正同朋友的死有关。
“对了,我要出演学校舞台剧的女主角,改编自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去年秋学园祭推迟到现在,忍足剧本改的拖拖拉拉,成品读着还行,就是感觉不好演,不知道怎么在台词里注入感情。”
“那我推荐……”
无论如何,不关他的事。
第32章 理所当然
安卡感到自己愈发嗜睡了,才刚醒来眼皮又睁不开了,他强打起精神听迹部说话,「学园祭」「不伦恋」之类的字词从耳边泛泛流过,他勉强捕捉到最后一句。
“你替我出演吧。”
安卡有些精神了。
显然他是出于好心。不过借人类的身体登上人类的舞台,获得人类观众的认同会让他宽心……安卡太累了,以至做不出能让迹部看出来的表情。也幸好是这样,因为安卡的表情不会好。
他打从心底更认同白村说的:不要去当人类,想都不要想。
白村认为自己不必,白村自身同样欠缺普遍的人性,也许因为前世的遗留,也许因为荷鲁斯的改造,而白村有必要变得更加人类,履行活着的职能,用应当的态度做事,给出合适的反应。
在看到映射前世经历的剧本时,他砸了片场,这和要求把利亚姆申的音乐放进电影里是同样的理由,他的理性判断有些事用适度的感性做比较好,可能一开始有些偏差,不得要领,但和演戏一样,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过他演的是自己,但他似乎并不把周围的人们当观众。
那演给谁呢?安卡猜,也是自己?
“到时会有不少观众,因为是压轴节目。”
“我不会演戏,”安卡分心回答,“何况还是关于爱情的。”
“我以为这种感情在自然界中是共同的。”
止疼片的效用本就几近于无,安卡能感到疼痛即将再度涌回头颅,本疲于开口,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多说些话。
“绝育之前我有过发情,嗅到雌性的瞬间感到战栗和快乐,那应该不是爱,我不明白什么才是,这不奇怪,部分人类照样终其一生也体会不到。难道你知道什么是爱?”
“爱要强壮你,也要折剪你,你对爱的理解伤害到自己,并心甘情愿地流血。”
“爱对你的所为,使你知晓你内心的秘密,而那认知会化作你生命内在的一部分,成为存在之心的一片碎屑。”
“爱,既不给予,也不索取,既不占有,也不被占有,仅仅满足于自己而已。除了实现自我,别无所求。”
“当我爱时,神不在我心里,我在神的心里。剧本台词,改自纪伯伦的《论爱》。”
安卡入迷地回味那几句话。
“人类听闻、观看故事,乃至编撰、演绎故事,历史以来对故事的狂热,对虚构人生的着迷,”安卡近乎喃喃自语的问,“沉浸在故事里,是在现实中寻找虚拟,逃避现实自我,还是试图在虚拟中寻找现实,发现并构建真我呢?”
“参不参演?”
迹部愿意担当男主让涉谷有些意外。
“为什么?”
“因为最早定下我演女主。还是说你的事吧。”涉谷拨开路前面的柳枝,甩在后面黄濑的身上,“感觉你这次来有什么心事。”
“佐木导演生日,我带了礼物去找她,敦贺莲前辈正跟她一起剪片子,他们说,”黄濑叹了口气,“说我是个单纯的人,喜憎分明,有股自我中心的天真之类的。”
“不算坏话。”
“重点是我为试镜准备了半个月,跟组两个月,后期补拍半个月,我前后三个月的努力在正片里只剩五分钟。”黄濑揪着后脑的头发,“他们说我本职是模特,第一次跨界电影做的够好了,可是白村业也是第一次,他的戏没被大剪。我对电影并不热衷……可是不太甘心。”
涉谷拍掉胳膊上的蚊子,远着树丛走到人造湖停下,从卫衣口袋里掏出面包。
“你是怎么见到佐木兰的,听说她剪片子绝不随便让人打扰。”
“是么,没听说。”黄濑从她那掰了半块,搓成屑洒向金红的游鱼,“我问了副导演,她就说帮我安排。”
“那不是容易的事,她为什么帮你?”
“我可爱。”
“还有?”
“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别人给你优待才是正常的吗?”
喂剩一点,涉谷塞进了自己嘴里。
“所有努力都得有相称的回报?”
黄濑笑了笑,试图将之视为闲聊。
“你总在教训我。”他说着,觉得自己的脸很僵硬,“显得你比我懂的更多,要不要我提醒你比我晚出生几个月,而且你完全不懂行。”
涉谷把面包渣子抖进水池。
“刚才没吃饱,我回去再吃一顿。”
看着她走,黄濑有种落败感,心绪更乱了,原计划回学校,没心情刷那个出勤率。他出了涉谷家,在街上闲逛。
工作日工作时间的公园空无一人,他在秋千上荡悠,各种想法、回忆和揣测在脑中乱跑,跑过了就没了,一时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烦恼。
几个人喧哗的声音由远及近,穿得像无业游民加上白日醉酒,黄濑当没看见,一个人晃了过来,另两个跟了来。
“时尚杂志上的人!”
明明没有招惹他们,黄濑烦躁的站起来——
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轰地停在他不远处。
“黄濑凉太?”
灰崎掀起头盔,露出一头脏辫,和下颌骨上刚刺好尚且发红的刺青,那三人见状,都当只是路过。
“他们这种人就这样,整天喝个烂醉四处找茬。”灰崎熄火下车,“最近干嘛呢?”
黄濑闷闷的坐下,继续荡悠着秋千。
“工作。”
“哦,当艺人。”
“你呢?”
本来是不好问的事,黄濑注意力不集中下意识反问过去了。
“工作。”灰崎眯着眼睛,“跟着一个前景不明的新会社创业。”
“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
黄濑忽然对别人的帮助是件挺珍贵的事有所意识。
“不用。怪别扭的,”灰崎搓着下巴回想,“用我上司的话说,没有人真的为你得到帮助而开心,都是为了让自己感觉良好。”
“但也不能不算帮了我。”
“你来这干嘛?”
“不知道,乱走的。”
“咋了。”
“呃……”
“你咋了?”
听出灰崎没别的意思,原想随意糊弄过去的黄濑哽住了,断断续续的说:“我不是,我应该的那样,不是一直以来自以为的那么明事理,受人欢迎。”说完他有些尴尬。
“你才发现。”灰崎一脸不敢置信,“还真有为全世界的喜爱活着的人,我可太好奇你过的是多简单的人生了。”
“呃……”果然被嘲笑了。
“你不承认,不愿意,又能怎么办?”灰崎语气淡淡。“我是不懂,大家都想做好人,是怕付出代价吧。做糟糕的人不对,但不觉得代价可怕的话,有什么不好的……哎,想那么多干嘛。”
“遇上了就会想,你工作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吗?”
“想啊,想休假去喝个烂醉,找像你这样公子哥的茬。”
“你这是去干嘛?”
“查一个人的行踪。”
“谁?”
“你不认识。”
黄濑用脚停下秋千。
“那可未必,说来听听。”
……
“他去年三月四月的行程探听不到。”灰崎向白村汇报工作,“消息渠道方面尽量不做苦艾会的打算,社团各路人该做的努力都做了,没触及核心消息,知情人应该极为有限。其中有个参与不深但知情甚多的人,赤司征十郎,我们接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