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取消了。”
一周后的同一位置,黄濑端着茶杯吹着,冷不丁说。
“双方都是名演员,压着消息,有说是因为白村,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不知多热闹。我忍不住问了莲前辈,他说:「我可能做错了」。”这显然是半句话。黄濑顿了顿,“我觉得他后悔了,那么相爱,多遗憾呐。”
“茶不热么。”涉谷咬着冰可乐的吸管,“我觉得他没有。”
“你是嫉妒了?”
“嫉妒啥?”
“莲前辈的爱情。”
“爱情很好,婚姻也很好,再好不过了。”涉谷小小打了个嗝,抱着可乐歪在椅背上,“我厌恶的是以爱恋和激情为缘由的婚姻。”
“听懂了,不大明白。”
“如果是所谓的真爱,让政府和法律掺和进来干嘛呢?”
“那是……嗯……”
“需要条文规范的明明是劳工合同、商业契约和权利让渡协议。所以说一个交易,弄得跟爱情的象征似的,太虚伪了让人不爽。”
一入夏便是持续半月的高温,从来不看天气预报的迹部都开始关心起明天是否降温。
次日本该是阴雨,仆佣挑起窗帘,露出偶尔漏一线阳光的阴天。窗外柳絮漫天,庄园里没那么多柳树,即使有,园丁也该打了药。迹部看了半晌,才发现随风旋转飘荡的很少是柳絮。
轻盈的柳絮中裹着滞重下坠的雪,团团地落地,化成一滩湿迹。
也许与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有隐秘联系,迹部这一天触尽了霉头,拆封新书被书页割了食指,在学校被房檐的冰瘤砸伤了额头,白村依旧缺勤。
比较好的是鸽子吃了兽医两服药,未全好,但吃食了。
从早到晚,雪从小下到大,积了将近半米厚,温和流动的风随着光线隐没愈发愤怒,鼓动从天而降的雪又从地面溯洄天空,那暴烈的劲道仿佛是天与地在对垒。
园中各处灯的照射范围不足十步,无法通车,门房看到一个风雪中靠近的人影,辨认了半天,通知管家,管家去找迹部。
会客厅壁炉旁的地板上混着雪粒的水迹映照出燃得极旺的火,一双从单薄袖管伸出来的手围在火旁,不是为了取暖,因为毯子和热茶被他放置一边,他不冷,只是为了感受火的热力。
“安卡不见了。”白村收回手。
迹部见他瞥了自己一眼,忽然感到碰伤的额角有些发痒,不由得撕开了贴着的医用敷料边缘的一角。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踪,但是最久的一次。”
“是吗?他已经好久没和我换了。”
“他住处的监控电路冻坏了,留有少量血迹,不知发生了什么。”
迹部没理由再不明白他的来意了。
“你想我和他换一下,确定他的位置。”
他边说边轻微的点头,指尖沿额头的敷料边缘,落到眼角的泪痣上,与睫毛的暗影交汇。
“我凭什么这么做。”
第30章 特殊体质
由于社团变动,白村经常转移居处,安卡被安置在一个有实验设施的隐蔽住所,信得过的部下轮流为他提供生活资料和实验需要。
忙过一阵,白村发现安卡很少回来了。
三月初春时安卡的常规检查一切正常,然而他脸面的黑毛开始泛白,红棕瞳仁变为浅金,并且伴有轻微耳鸣。
门廊常备新鲜食水,大门处装了监控,黑白的画面里他动作迟缓,专心做事的时间越来越少,在静卧了一天一夜后,他开始频繁外出,隔三差五回来。
更换的食物有记录,之前碳水剩得多,肉都会吃光,现在相反,表明他消化系统的退化;回来的次数逐渐变少,他的身体在不可逆转地走下坡路。
迹部问过安卡的异样,他在最后一次共享中留下过只言片语:我大概能理解复活后那段时间的白村了。身体衰弱后,偶尔就会……如何形容?身不由己,不顺心,我又不是我的感觉,身体忽视甚至愚弄我的意志。
迹部考虑过告诉白村,但白村不来,搁置至今已无需转达。
这个忙迹部任何时候都乐意帮,但是当白村久违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此请求,他却没法一口答应。
但凡白村进门后客套的问候一句「你额头怎么了?」,迹部都不会给那种回答。虽然问候也只是假装在乎。假装都不肯。
“请和他换一阵子。”
白村躬身,黑发越过他的肩簌簌滑落,拨动了水中的火影。
迹部嗅到一股未散的外界寒气和松树的清香。他盯了白村的头顶一会儿。
“我早就不能主导交换了。”
白村直起腰,眼睫垂着。
“他精神没那么强韧了,你应该能换过去。”
迹部没听完,转身走了。白鸽从他消失的门中飞来。
它扑扇着翅膀绕枝形吊灯飞了一圈,落在壁炉上,上方的矮梁有它的食碗。
见到自己送出的白鸽,白村就此停步,转而望壁炉中的火,火渐渐燃尽了,红玉似的碳变得灰白,午夜仆佣来添柴并擦净了地面,走时关严了四方的门。
待白村见证火的再次垂危时,天际已然泛白。迹部大步走进门,他面色不好,没精打采,鸽子扑棱棱飞到他肩上,他瞅也不瞅,跟白村甩过一张城市地图,径直走向窗边。微亮的天光中可以看出雪小了,夹杂着雨,边下边化。鸽子调整脚步待在迹部肩上。
白村打开,蓝墨水跨过折痕,圈出了城区外围最大贫民窟附近的垃圾场,流浪狗的聚集地。
“找到了带回我这里。”
迹部话音未落,听到白村走动的声音。
他倦怠地偏眼,身体随之倾斜,鸽子蹬着他肩膀飞走,掠过白村头侧,翅尖羽毛刮卷起一缕头发。
“为了找安卡向你嘘寒问暖,你知道这不是我会做的,你会感到不尊重。”
他出神地看着白村黑发中闪着的丝缕银光,忽然发觉自己这人其实挺难搞的,葬礼的时候白村表现得关心,他生气,现在白村不刻意来关心,他也不爽。如果他是白村,未必能容忍到这种程度。
不知不觉白村离他已很近了,他没躲,眼看着白村撕下他额头的敷贴,然后咬破手指,把血往伤处一抹。
刺痛之下迹部皱眉,把头扭开然后听见他说:
“我闻到了。”
闻到了大雪之下整个庄园的改变。
极端天气学校紧急停课,迹部回卧室,对着镜子一再确认,额头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只是破皮的地方似乎有血浮在上面,既不凝成痂,也不能被洗掉。
迹部双手推开会客厅的门,壁炉中的火生得旺旺的,满溢着,几乎冒出来,烧得这么旺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会客厅地板上分布着成片的水泊,如同一泊泊血,不断有死掉的鸽子从那浅浅的水泊下浮上来。火舌中于从壁炉中探出头试探,接着肆无忌惮地夺框而出,掠过水面,在水面上无根地燃烧,整个世界充斥着烧焦羽毛的气味。橙红的火中有银丝游弋,僵死的鸽子们忽地越出火海,用烧焦的甚至带火的翅膀腾飞起来。
哐当的开关门,那声音近在耳边,迹部便醒了。
了无困意却依旧乏,眼睛睁不开,他忘了探寻那声音是怎么回事,走进洗漱间打算洗把脸清醒一下,一扭头,浴缸里,僵硬的黑色大狗泡在温水中,额头上偌大的一个方形窟窿,血液红蛇一般钻进水里,纱巾一般舒展扩散开来。
白村就在在浴缸中抱着它,双手轮换搓它的四肢。
迹部告诉他:“已经没救了。”
白村不吭声。看不过眼,迹部上前把他从浴缸里拽出来,顺手扯了条浴巾,扭头往门外去。
待回头时,他本来拿着的浴巾变成了鸽子尸体,而他握着的手变成了蹄爪,连着黑狗的整个仿佛被剥下的皮囊,一路淌着血。
他认定白村躲进皮子里了,掀起狗皮钻进去找,被裹紧喘不过气,额头仿佛塌陷下去了一般的疼……
迹部睁眼,鸽子不知何时飞了进来,正在窗台上踱步。
他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整夜的互换尝试似乎让精神起了一些变化,有什么东西多出来了。
管家敲门,说白村回来了,带着狗。迹部点头以示了解,等管家离开,他躺回床上,蒙上被子,额头隐隐作痛。
本来他就对自己的迁就感到恼火,但终究是挽救安卡的性命。现下他后知后觉的对自己要求白村把带到这感到后悔,这样好像他很关心他们一样,明明早就没必要的联系了,简直是没事找事,自作多情。
可如果不去,那他的要求就多了一层莫名其妙的意味。几分钟后迹部带着睡眠不足的烦躁钻出被子。外面已经不下了,仆佣在扫雪,扬的漫天雪沙。
看安卡的第一眼,迹部没认出那是什么。
仿佛一块厚重破烂的斑驳地毯,因为毛色,还有打绺的毛发末梢的雪块和黑泥,温室水池旁的白瓷砖上遍布泥水,它一动不动,看不出哪是哪,也看不出死活。
白村跪在它身旁,用短刀剃毛,露出身上的豁口,迹部这才发现泥印里外有深红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