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正好有兽医……”
白村反手在胳膊横划了一刀,用血抹安卡的伤口。
安卡的伤口一滴不漏地吞下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迹部摸了摸额头,原来白村是这个用意,可是对自己没有效果。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白村给安卡剪掉打结的毛团,用灌溉玫瑰的水管清洗他。
“因为他不是人,是我的造物。”
迹部沉默了一下。
“在你原来的世界……你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
“活了多久?”
“十八年。”
“不是八十?”
“够长了。”
白村可能是自杀。为什么自杀?迹部暂且问不出。
“荷鲁斯对你是无效的。”
白村把水池台阶冲净,水管放一边,用毛巾包住安卡搂在怀里,抬头看迹部。
“而且复生后全由身体的状态期间白村业被你吸引,到了令人误会为迷恋的程度,你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迹部重点不在此:“身体的吸引听起来有点恶心。”
“灵魂的共鸣?”
“更恶心了。”
白村感到怀中安卡的动态:“你先出去。”
迹部抱臂站着不动:“喂,给本大爷客气点。”
“把真诚的想法和需求直接传达给您,就是我迷恋您的方式。”
“也没让你说敬语和官话,有意磕碜我吗?”
“起床气?”
“才不是。”
迹部持续烦躁。
“本大爷去睡觉。”
走出几步,又气势汹汹的回来。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气人,你有种本领,就是完全顺着对方说,也能用措辞和言外之意惹火对方,你自己有意识吗?”迹部完全组织好了语言,“就像你问我起床气那种一本正经的好奇发问,好像就是嘲笑人,使人难堪。”
“我有意识,我是故意的。”
“你……”
迹部错愕。
“你还是再变成聋哑人吧。”
第31章 死局何解
安卡鼻端萦绕着浓郁花香,意识逐渐清明,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身处迹部宅的温室,温室透明的玻璃在雪的辉映中呈现出冷蓝的色调,棚顶惨白的金属横梁延伸、弯折下扣,状若被分食殆尽的鲸鱼骨架。
而白村正抱着自己,注视着玫瑰丛掩映的门的方向,门外有脚步声远去。
“哪里不舒服?”
没有责问和疑问,只是一声问候,安卡眼眶发热,喉咙被烫了一样,盯着虚空。
“我活不多久了。”
许久不说,安卡慢慢矫正过来发音。
“荷鲁斯还是脑改?”
“荷鲁斯。”
安卡抬头望向他。自然他比获得智慧不满一年的生命更清楚世界的规则,荷鲁斯的奇效,势必是建立在透支的基础上。
“为人类研制的药,不适配其他物种再正常不过。你没事,不会变成我这样。”
安卡目光垂落,看到他发梢的几根白发。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记起来了……”
他顺从了那种脆弱时无可避免的倾诉欲,还有仿佛刚刚远游归来的分享欲。
“记忆慢慢从生命伊始开始回归,我的母亲和两个兄弟,哥哥病死了,我没感到延续不断的悲伤,我的情感是易于变化的,我的时间是循环刷新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没有时间的概念,也就没有时间禁锢,没有在当下回首过去和展望未来徒劳,每一刻都是永恒。”
“但是我的智慧把我那每一个永恒的「当下」串联成链、集结成网,构成了「过去」,我开始无休无止地沉浸在回忆里,往事在我脑中不断盘桓,属于人类的时间的锁链也开始我体内循环,让我的骨头变得沉重、血变得粘稠涩滞……我理解你那天说的局限性了。如果人们体味过我曾拥有过的「永恒的当下」,再回到人类的时间思维中去,准会窒息而死。”
“我们的族群传承并不逊于你们的,它不止我现下知道的这些,只是被我丢失了,我的大脑太人类了,所幸我在渐渐找回。”
白村在流浪狗聚集地找到的他,他腹部有同类撕咬的伤。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每当我用狗的喉咙说人类的语言,我都……我觉得我受骗了,这不是我该来的世界,现下的我不是我应有的存在形态。就连现在,我都是用人类的语言试图向创造我的人类描述我灵魂深处最幽微的感受……”
“可是骗我的是谁呢?你吗?每当想到这都让我感到愧疚,毕竟无论如何你都给了我新的生命和智慧,我不能因此责怪你。可是,这生命和智慧究竟是何种东西?你创造我的目的是什么?这和我存在的终极意义有关,我想破脑袋,问题的答案都不过是「没有目的」「练个手」。”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虚无和孤独……可也只有这时,我才被动的发觉我那飘忽不确定的自我的存在,为何得到智慧是这么悲伤的事?我每天从睡眠的无意识中清醒过来都忍不住想:我现在思考着,我活着,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我为什么不结束这一切?”
白村能做的和需要做的只有一声不吭地听着。
“智慧生命善于思考的悲哀也许就在此,为过去所阻碍,无济于事而因此不能的后悔。后悔获得智慧是精神软弱的表现。”
“人类的思维在我脑中占了很大部分,我越来越不能理解我的族群了,当我全心去了解我的族群,我又与这个人类主导的世界格格不入,陷进一个几乎无法调和的死局里。”
“我的自我存在和整个世界都是无解的死局,我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个死局中央,满怀期待又茫然无知,勉力四下环顾,却只有死一般的黑暗……”
安卡哭了,刚复生时他也这样在白村怀里哭过,不过彼时远没有此时哭的压抑绝望。
有份学生会的材料要给涉谷,迹部来到她班级的那层走廊,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白村来上学了。趴在自己搬来的桌椅上睡觉,偶尔睡麻了换个姿势。他周围很安静,反而走廊尽是对他的议论。
迹部放弃原来的路线,穿过密集的视线,径直来到他跟前,他闷头睡在手臂里,不短的头发耷拉下桌边。迹部喊了他的全名,没有反应,迹部退后一步,一脚把他桌子踹了个栽歪。
原本还有些谈话声的教室鸦雀无声。
白村放下手臂,过了片刻,慢慢抬起头,受到了阻碍。
他头发粘在桌子上,胶水已经干了。
白村趴回桌子上:“什么事。”
迹部辨认出是白胶,叫一个同学去拿热水,然后转头:“本大爷还想问你,你来干嘛?”
“学习知识。”
“呃……”想到安卡还在温室,经历着某种变故,迹部似乎明白了。
“你有时间不如一直陪着他。”
白村摇了摇头。
“我的存在只会提醒他……你能给他的安慰远胜于我。”
“为什么这么觉得?”
白村依旧摇头。
“你是睡得多死啊……”
白村的鞋带和前面的桌腿绑在一起。
这群人实在幼稚,既想欺负人,又不敢过分。
白村伸了伸手,挪了挪脚,够不到放弃了。迹部叹了口气,蹲在桌脚前给他解开,做完这一切他微微扭头,他们看似都在做自己的事,眼睛不在这边。教室内仍没有一点声音。
热水拿来了,迹部拎着他后脖领揪起他,用水浇胶,把人从桌子上撕下来。
“你就打算默默忍受?”
白村身体仰在椅背上不动,眼睛瞟向教室中的某人:“打算回头杀他全家来着。”显然是开玩笑的。
他怎么知道是那人干的?察觉了却不阻止?迹部忽然又觉得问这些没意义——这可能就是白村的心情吧。迹部恍然,他没在忍受,而是完全无视。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村虽然正常说话,甚至开些玩笑,可他当哑巴时给人的感觉也没这么安静,仿佛身体里的能量减少了,像安卡一样。
或许不一样,他是在自觉的俭省能量。安卡的变故波及到了他,又或许一开始就息息相关,事到如今迹部才想起那件事:白村和安卡都死过一次。
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迹部并不真正清楚,目前超出寻常的一切有某种层面的关联,又缺少什么把它们串起来。抛去那些,迹部感到对于安卡,自己得做点什么。
迹部低头看了一眼要拿给涉谷的舞台剧剧本。
越没事做就越不想做事,最终陷入愤愤的百无聊赖,安卡的困境不全在能量的消减,还在于精神的萎靡不振,得做点什么才有可能振作起来。
“人物表现出得到了不该知道的信息,前面没有铺垫,还以为逻辑崩坏了,看到中段才发现是暗线。”
“听起来似乎是个有趣的剧本。”
敦贺目光从拜帖移到自顾自说着什么的涉谷身上。他近期基本不会客,如果不是收到这么用心正式的拜帖,以及对那个曾经抱过的小孩长成什么样产生了好奇。
“我父母从没有碰过这方面的投资,听说我要投资影视,觉得我是一时头脑发热,让我咨询一下认识的从业者好死心。但我听了你说的更感兴趣了,反正只是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