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会和涉谷氏订婚。”
徐徐冒头的太阳破除半明半暗的天光,使暗红的酒液显出带有幽紫的金色,他专注的注视着这一幕,悠悠将瓶中剩余喝完。
管家走到他对面,语调平静刻板:“我了解少爷,任何影响都只是一时,他终归会负起责任。”
白村像刚发现他一样:“哦。”
他盯着白村,目光洞察,又暗含压制。
“你知道你以前未见过,以后也不可能见到的是什么?”
白村不退不避的与他对视,眼睛却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你生命的本貌。你是一件套着燕尾服的燕尾服,就是有百年寿命也只活过一天。”白村把酒瓶扔进垃圾桶,掀开推拉窗,“你或许了解他,可你忽视自己对另一个灵魂起的作用。”
管家不苟言笑的老迈面孔松动了:“你似乎很愿意跟我说话。”
“我不讨厌老人。”
他利落的从二楼翻下去,身影没入林中,大抵是要截道往西去。
天大亮,陆陆续续出现上工的人,前厅,后堂,园中,管家沿日复一日走过的路线检视完毕,依序完成整个庄园的大小事务,今天便同他已有生命的每一天一样结束。
傍晚太阳沉入远方的天际,迹部比往常回的早,为了找管家踏入了从未去过的盥衣室。
“订婚这事最后知道竟然是我?”
管家扬手让熨衣服的女仆关门出去。
“您未来会懂的。”
“要联姻他怎么不自己上?反正他老婆都死了。”
“慎言,少爷。”
老人低沉的叱责无波澜的紧接着迹部的尾音。
他从来不打断或对主人家高声说话,只是这样就能显出十足的威严。迹部恍惚看见迹部崇宏的影子在老人身上升起、膨胀,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迹部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回到书房;站在管家所布置的书桌前;旁边书架上摆着的书,是父亲每月寄来的。
迹部曾对书中那些身不由己的角色们嗤之以鼻,满心以为怎么至于,怎么就无从反抗……
那只鸽子按他的吩咐养在钢琴左边的角落,在简朴美观的木笼子徒劳的扇动翅膀。
他把笼子提到窗前,笼门卡着打不开。卸掉底托,没能成功。被外界动荡惊扰的鸽子扑腾不止,将食水扬得四处都是,粪便从尾羽下甩出来。
他扔了笼子,惊奇且幻灭的发现,能优雅华丽的解决的问题几乎没有。
……
车开进院子时,白村从后座的颠簸感到大门的坑得填。他对来接应的人指了指厂房钢丝网和汽油桶之间的水泥袋。
“那个啊,凯文可能给忙忘了。”田田说完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我去拿账。”
白村随她进去,穿过冷清的车间,进到一间耳室,里面高高低低的摞着箱子,他推开箱后隐蔽的侧门,露出楼梯。
人都在楼上,正吃早饭,见他来纷纷停嘴打招呼。左边的偏门小屋飘出的肉汤香味在光线极差的室内像一条明了的线。她则从不知何处抱出一大摞账本:“这个季度的,我整理过了。”
他们给腾了地方,白村仔细翻看,无需借木板和铁栅缝隙透过的光,同时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一个声音压过另一个声音,一种语言截断另一种语言。
“你成人自考成绩出了没。”
“没呢,过两天的。”田田端来汤,脱下围裙叠好。
“还是得有文凭,我户籍又没弄上,”他让屁股底下的凳子两腿着地,后仰看桌椅另一头,“新生意没有销路,非得做单大的才能打开市场……没有头绪。”
“人头生意不好做,我就好做了?”那人被看得暴躁,“有可靠消息说这个据点暴露了,货没地方转移,只能先放辛西娅冷库,我那是军火又不是带鱼!”
一道声音插进来:“马上搬回来吧,可以开工了。”随之而来的是风尘仆仆的一男一女。
“上头公司在警视厅运作了?”
“不,问题是我们解决的。”
刚进门的矢代大力抖搂外套,还没吃完的几人连忙把汤锅盖上。
“准确的说是我自己。”女人补充说。
“什么味儿?”捂着汤锅那人问,“你们谁踩着屎了?”
“准确的说是辛西娅自己。”矢代不无恶意的补充。
“抄近道只能走西大街,那儿一年到头都是帮派火拼留下的坑坑角角和残肢。”
辛西娅打开水龙头,把脚抬到水槽上,撸起裤管,让水流冲刷她鹰爪形的金属义肢,单刃的右肢抠刮脚底倒钩,发出金铁碰撞的脆响,水流变成了红色,一团团腐烂的组织在水槽里打转。
她从中挑起耳朵形状的一团,作势要扔进汤里,闹了一阵。矢代看完热闹想起正事,从门外拖回个麻袋,还在动。
“叛徒怎么处置?”
他们看向白村。
“刷鞋真麻烦。”辛西娅对着另一只脚发愁,“幸亏我只穿一只鞋。”
白村从账目中抬头,看向田田,于是她提议:“大卸八块?”
辛西娅立刻说:“可以,只要你帮我刷鞋。”
“那算了吧。”
最终众人投票决定把头弄下来,劈两半,一半放在组里警示成员,一半寄给他交接的警察。
“寄什么快递?”
“你去送一趟。”
“大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报销个快递钱不过分吧。”
“那个警察离异带女儿,别送他家里,容易吓着孩子。”
完毕,白村合上帐,叫利亚姆申出去单独谈谈。
什么事利亚姆申心知肚明,用日语夹着俄语叽里咕噜辩解。白村不插嘴,只踹倒他,脚踩在他脖子上。
开始利亚姆申温驯的礼让他,当被侮辱地踩在脚下,他太阳穴爆起青筋,决意掀翻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个子。然而他动弹不得,终于明白过来白村以前靠的不单是格斗技巧。
如果白村想,自己将被这股不合自然常规的巨力碾烂血肉,骨头嵌进水泥地里。他用日语说出了那个名字:“灰崎祥吾。”
后面便是什么灰崎母亲重病和他的音乐梦想,白村一律听而不闻:“缺的钱我会以你的名义补上,待会儿去所有人面前坦诚领罚。五个小时后把灰崎带到这,别留痕迹。”
“你要杀了那孩子?!”
“取决于你。”
利亚姆申瞪大眼睛。
“要么今晚用你们的骨头垫平大门口的坑,要么你现在去把坑填平。”
白村抬腿,利亚姆申领受了他的好意,爬起来去和水泥。
为此白村特意回楼上说了一声,大门水泥填好后都绕着点走。
第17章 死亡预感
敦贺头发梳得雪亮,深灰条纹西装,正如一名真正的钢琴家似的护理双手。
器材实际损毁并不严重,日程耽误不多。佐木联系不上白村,但不知怎么他一声不响找到了新拍摄地点。佐木带着盒饭跟他单独到无人的杂物室,不知和白村谈好了什么,出来便安排他去换戏服上妆,扔了空饭盒又笑嘻嘻冲这边招手,敦贺的脸色并不使佐木有丝毫不自在。她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油嘴:“临时改下计划,加上你被岸存二注意到并挑衅的部分。”
“那场戏我没准备。”
“你是专业的。”
“拍不出效果谁负责?”敦贺笑问,表情和语气完全两样。分不清他是实在厌恶还是受角色影响。
“好好体会和保存你现在这种情绪,拿到镜头前用。”
“为什么一定要白村?”
“「因为太难找一个对他无感的人。他学佛修心,为人处世的原则是不生是非,更难找一个他厌恶的人。」刚刚白村问起我是这么说的。”佐木按着他的肩膀,“全部取决于你,你是主角。”
“导演!”
化妆师突然插话,佐木便和他走开了几步,敦贺在嘈杂中隐约听见,化妆师修鬓角的时候剪子扎破了白村的耳朵。
“你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
这人是佐木剧组的常用化妆师,技艺十分出色,但时常神经过敏。
“那孩子他,他身上没有味道。”
“哈?”
“一般人皮肤都会有最低限度的油脂气味、汗酸味,婴儿都会有奶腥味。”
佐木无语。
“我好不容易想从头发开始,一紧张剪子扎到他,他也没嘶一声躲一下,他让我害怕,挨近了我就感觉窒息。”
听到这,敦贺的助理提醒他西条进组,他得去打个招呼。
为了不轧戏,西条推迟入组,尽快短期内完成大量推不掉的工作。一想到其他人为这部戏付出的努力,敦贺对白村的厌恶更甚。
消息传到佐木这,正好打发化妆师去西条那以示重视。
化妆师拎箱从白村那往旁边挪十步就到了正跟敦贺寒暄的西条身边,侧头还能看到一个胖胖的女化妆师百无禁忌地在那孩子脸上鼓捣。
白村兀自擦耳垂的血,没太在意头上换了人。
滕冈京子,他跟佐木用三重奈美换来的名字。
佐木听到「三重奈美」后的茫然,仿佛白村用另一种语言说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商户奖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