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楚哥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晚饭,他受宠若惊得不行,心情一直好到今天早上,直到他看见那人皱着眉困在了梦魇里。
楚恕之双眼紧闭,额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嘴里胡乱的嘟囔着什么。后来郭长城听出,乱语中似乎一直夹杂两个字,像是一个名字,他重复喊了好多遍。
然后楚哥竟然哭了。问他梦见了什么,楚哥茫然地说,不记得了。
郭长城从未见过楚恕之脸上露出过这种类似于脆弱的情绪,这让他一下子有些心疼,而心疼之外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郭长城意识到,除了在特调处的交集,他其实对楚恕之的过去和其他,一无所知。而那人也一向吝于表达自己,就像现在,郭长城就算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那人也只会淡淡地说,没什么。
郭长城没发现自己攥着斜挎包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物,心里十分怅然。
梦里那个让你如此介怀的人,你喊的那个人,是谁呢……
另一边,楚恕之当然没发现郭长城的异样,他现在从头到脚都烦躁得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做梦了,这些天,他时而在梦中体会到无比怀念的宁静祥和,时而又让他有毁灭一切的暴虐冲动,可是每当他挣扎着从梦境里醒来,梦里的人和事就忘得一干二净。若是之前他还能自我安慰这只是他这些天休息不好,那今早摸到自己一脸泪水的时候,他再迟钝也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楚恕之恨恨地又踩了一脚油门,咬牙切齿地想着,他今天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妖邪作祟。
三十四、
他们一直往西南开,绕过几座山,就路过一个村县。楚恕之下车转了转,然后让郭长城去打听这附近所有的寺院和道观。
“楚哥,村民说这附近什么寺院和道观也没有……我们找那做什么啊。”
楚恕之道:“这里的气息和别处不大一样,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但是又很飘忽。可能有人在这布了什么法镇压邪祟。”
郭长城哦了一声,“他们说附近虽然没有寺院,但是后山有一个破旧的老庙,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也没什么人去。”
楚恕之沉吟一会,点点头。“也许那里有什么,我们去看看。”
两人费了一番波折才找到那老庙。果然年久失修,荒草丛生,隐没在林子里,连通进去的小路都没有,不显眼得很。
走近了瞧,那庙室其实不算小,主庙再往里走还有两座护庙,庙门皆是桃木制成,依稀可见上面有残留的笔墨痕迹,四棵古树木显比别的树枝干粗厚,分别立在主庙两侧与两座护庙之外。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门道,楚恕之一眼就明白了,桃木画符,神木相蔽,这是修道之人常用的镇魂辟邪的布置。只是这庙宇年代久远,看着桃木风化的程度,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庙中又不见神佛像,兴许是哪些个贪图便宜的人动了辟邪的神像,拿去卖钱了,这才有最近隐隐鬼气外泄,入人梦作祟的事情。
只是,这附近连座墓地都没有,哪来的鬼气需要特地建庙镇压……
正想着,旁边闷哼一声,回头一看,郭长城倒了下去。
楚恕之一秒冲过去把人抱在怀里,紧张地查看小孩儿哪里受伤了。下一秒,他愣了愣,对大惊小怪的自己感到一丝羞愤难当,没好气地又把人扔到了地上,嘲讽道。
“越来越能了呀,平地崴脚?下回给你配个外勤专用轮椅?”
“不是啦,楚哥……” 郭长城摔得眼泪汪汪,指了指腿边,“那边地上好像稍微陷进去一小块。”
楚恕之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满是沙尘和蛛丝的地砖中,真的有不易察觉的一小块凹陷,边缘整齐,似是人为。
“错怪你了,” 楚恕之从善如流,瞬间改变态度。“回去让赵云澜给你发奖章,你是吉祥物。”
他对着那块地砖轻叩一下,停三秒,再叩三下,那暗格就升了上去,然后神像桌台处缓缓向后退去,随着轰隆的响声停下,赫然出现一道通向地下的楼梯。
楚恕之感觉自己的身子微微的抖动起来,像是兴奋,又像是紧张。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要找的东西,也许就在下面。
两个人开着手电筒走了下去。刚看清下面的景物,郭长城就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这地下别有洞天,可以说是空旷了。眼前不远处两座巨大的青铜鼎,一左一右,立在地上朱砂画着的八卦阵的阵眼处。正前面摆着一个祭台一样的东西,上面几只样式奇特的香炉,竟然还在悠悠冒着烟。
祭台通体上下都布满了奇异的文字,笔墨潇洒,郭长城依稀认清那和楚哥他们平时写的符有点类似。手电向下移,他发现那咒符不仅布满祭台,还延伸至地下,随着光源的移动,他最后惊愕地发现他们那符咒根本就是遍布四周的墙壁,像是巨大而奇异的壁画,将他们包裹其中。
“这是……什么……” 郭长城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震撼非常。
“那是往生咒和安魂咒,用来平息怨气,超度亡魂的,” 楚恕之用手电细细照着那斑斓的花纹般的符咒,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又远又近。
“可是,这不是普通的往生咒。这种写法如今该是已经失传了的,算是禁术的一种。它威力大的多,不渡即镇。为了不使亡魂化为厉鬼害人,这咒若是渡不了魂魄怨气,就会将魂魄永世困在咒中,转世无门。”
郭长城呆呆地重复,“永世困在咒中……”
怨气若无法消散,便永世徘徊在黑暗中,转世不得,逃脱不能,这不是……太可怜了吗。郭长城心中涌上一阵苍凉的悲恸,一时无言。
三十五、
一只大手轻柔的在他头上揉了揉,抬头便对上了楚恕之的眼神,充满了安抚的意味,让他刚才的悲意稍霁。
郭长城定定心神,走到祭台前,看见那几个小香炉正袅袅散着青烟,问道:“楚哥,这烟还在烧,是不久前这边还有人来过吗。”
他想拿起炉盖看看,却被楚恕之拦住了。楚恕之道:“别动,那是魂符烧的烟,一烧可以持续几百年,烟在咒在,烟灭咒停。”
郭长城觉得一滴冷汗滑了下来,按了按胸前左边口袋,幸亏那小电棒是带开关的。
楚恕之在桌上巡视了一圈,祭台正中一个用符纸缠绕的棕红木盒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拂了拂上面厚厚的灰尘,拿起来端详片刻。
直觉告诉他,这盒子还是不要打开的好。
然而那略微刺眼的金色符咒像有某种诡异的吸引力,不知怎得,他鬼使神差地就念了句咒术,盒上层层缠绕的符纸闪烁了一下,在四周散开。
楚恕之克制了一下紧张,小心地打开了盖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卷很厚的竹简卷宗。
随着卷宗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刻在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字。那镌刻痕迹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斑驳,但仔细一看,却辨认得出,那刻着的,是数不清的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还跟着简短的几字介绍,看着像是身份。再后面还刻着两个时间,也许是生卒年,生年参差不齐,大部分的直接草草写着不详,但卒年那栏却刻着同样的几个字。
“承圣初年”。
承圣初年……楚恕之还在快速地浏览着卷宗,却不由得心下一惊。之前接到赵云澜电话,他稍微上网查了一下,承圣这个年号,那不就是南朝梁末吗……
忽然,他停住了。在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的名册中,他的视线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什么吸引,不知为何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名字。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但又觉得自己对这名字的熟悉是刻在骨血深处的。
捧着竹简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有什么不知虚幻还是真实的记忆在眼前回放。
在梦境里,有一个午后,他撑起身子,艰难的靠在了床头,对着外面那个忙碌的背影开口了,那声音就像是几百年没有用过一般,断续而沙哑。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捣药的人背影一僵,手上的药碗应声落地。
“你……你终于说话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惊喜地望着他。
然后,那人慢慢地绽开一张大大的笑脸,那笑容他分外熟悉,温暖如冰雪初融。
“我叫,郭辛。”
竹简上短短一行字,不带任何温度:
郭辛,医者,生年不详,卒于承圣初年。
第9章 36-38
三十六、
郭辛……郭辛……
一滴水落入平静无澜的心湖,波纹向四周散开。
仿佛曾经有什么人,在他烧到神志不清时,拉着他的手,一遍遍温柔地轻唤。“没事的,别怕,明天你醒过来,就好了。”
曾经又有什么人,在床边端着药,对着他的背影,执拗地站了一个时辰。“我捡回了你,你就是我的病人了,算我求求你,把药喝了吧,好不好。”
有人在皎皎月色下,和他坐在屋顶上,笑得比月光更清澈动人。“等你伤好了,带我去漠北走走吧,听人说那里的人五官都很深,长的好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