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恕之靠着窗沿,在火车摇摇晃晃的颠簸中陷入了浅眠。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似乎不是在火车上,而是正靠坐在庭院的栏杆上小憩。阳光正好,背后是一个青砖木瓦的朴素小屋,屋里草药飘香。院子里栽了几棵树,叶子黄了,似是深秋,下面还有些花花草草,被人打理得挺好的样子。
木制的院门吱呀一声,一个清瘦的人影提着竹篮走进了院子,面容不甚清晰,衣着青衫布履,倒像是古代装束了。那个人瞧了他一眼,进了屋,然后拿了条毯子出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身上,略带嗔怪的轻声道。
怎么睡在这里呀,伤还没好,会着凉的。
那声音柔和清澈,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又似是让人分外怀念。
……
感觉到周围晃了晃,楚恕之睁眼,火车停靠到了一站。头顶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窗外的光线。郭长城正探过身来,拿着外套要给他盖上。看他醒了,略带歉意的说,“是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楚恕之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他清醒了一会,将那一丝朦胧的睡意赶出脑子,然后问,“我们到哪了。”
郭长城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是连绵的山丘。“下站就是啦。”
下了车,两人先去酒店放了行李,就到警察局那边了解情况。这次倒也不是出了谋财害命的大案子,就是最近城里有很多人,半夜都做了同样的噩梦,内容诡异,才请特调处来看看。
接待员小王给这光临警署的两尊大佛沏了最好的茶,在旁边候着。上头早就吩咐过,特调处来的那可都是大人物,绝不能怠慢了。
“他们说,梦里都听见了很凄惨的哭声,但是有的市民说是一个人的哭声,又有人说像是一群人在哭,此起彼伏的,听着怪瘆人的。”小王交代着情况,莫名有点紧张。
眼前的男人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带着点天生的凶相,一身纯黑的打扮也显得格外的肃杀,往那一坐,他就觉得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在周围散开。
不过另一个人就柔和了很多,看着似乎还比自己小上几岁,长的白白净净,挺清秀的。那个年轻人正刷刷记着什么,抬头发现自己有点紧张,还羞涩而安抚笑了笑,嘴角带了点酒窝。他问,“那,梦里除了哭声就没别的了吗。”
小王想了想,“有人说,隐隐听见什么,‘时候到了,该偿命了’,还有 ‘已经太久了,放我们出去……’之类的话,就那些鬼片常见的台词,他们也记不太清。”
说到这,那个清秀的年轻人胸口左边口袋里,似乎有微弱的电光一闪而过,小王眨了眨眼,觉得像是他看错了。
这时,一直坐着喝茶没怎么说话的那个男人开口了。“你们这附近,有那种大片的坟场或者乱葬岗吗。”
“没,没有啊……” 小王不安的抓了抓头发,“这边最近的墓地也在邻市了,说也是奇怪,一般每个市郊都会有墓地的,不然上坟也不方便,但是听本地的老人说,这里风水不太好,不适合故人安眠,所以一直以来这边的人都是把墓安在别处的。”
那两个人又问了几句,然后黑衣服的男人站起来,道了谢,准备要走了。小王没忍住,还是问了一下,“所以说……最近的这些事件,真的是……是闹鬼吗?”
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事情,不该知道的,你们还是别问的好。”
小王忙不迭地道了歉。
一旁的年轻人却对他温和地笑了,“没事没事,不要在意,只是我们部门有规定,不能瞎说话,不然要扣工资的。今天真的谢谢你,告诉了我们很多有用的信息!”
那人说话诚恳,声音又软软糯糯,好听得很,小王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不禁多看他了几眼,有点期待地主动说,“对了,需要我开车载你们去四周查看一下吗,警署有车,两位可以随意调用。”
年轻人露出很感激的表情,刚要说话,门口的男人却又折回来了。
“不用了,谢谢,车借我们吧,我们自己到处转转,有什么需要再联系你们。”他语气生硬,眼神也不怎么友好。
说罢,揪住还想说什么的年轻人的后领,直接把他拽走了。
屋子又安静了下来。小王眨了眨眼睛,他觉得刚才那个男人一瞬间竟然对他带了点敌意,是错觉吧。
三十、
郭长城被楚恕之不由分说的拉出来,还奇怪地很。“哎,楚哥,警察大哥说要开车载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楚恕之大步流星往前走,咬牙切齿,“怎么,你不会开车吗,需要他开?”
刚才那小子的眼睛都快长在郭长城身上了,当他在旁边是死的吗。
郭长城很傻很天真,摸不透他楚哥怎么就不高兴了。他纳闷地想着,自己这一路上明明一直挺乖的呀……
正往车库走着,楚恕之的手机响了。“喂,” 他接了起来,是赵云澜。“……嗯,到了。暂时没什么线索,可能是怨魂作怪,但是这附近并没有墓地,这就有点奇怪了。”
那边说着什么,楚恕之脚步顿了一下: “我的陵寝?” 后面的郭长城耳朵竖了起来。
“对,隔了几十公里吧,是不算远。不过我没来过这边。” 他平淡地说。
他听了一会,像是陷入了思考,眉头皱了起来。“梁末魏初……算时间那比我从尸堆里爬出来还早了好几百年,没什么印象。”
“……不过既然可能是怨魂作怪,说不定和那什么大煞灾星确实有点关系,我们先去查一查吧。”
挂了电话,身后的郭长城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楚哥,你们刚才说的,大煞灾星是什么啊。”
楚恕之摇了摇头,“不知道。世间妖魔鬼怪众多,有天生的鬼族,亚兽,还有凡人入了妖魔道的,谁知道那是什么。”
“哦。” 郭长城应了声,心思也没在这上,他瞄了楚恕之几眼,犹豫了一下,又压抑不住好奇心。“楚哥,还有刚才……你们说,你的陵寝也在这附近?”
“嗯。”
“那……” 小孩儿犹豫中带着点试探。
“不去。”
“哎?我还什么也没说!” 郭长城委屈巴巴。
“想都不用想,不去。”
好吧。吃了口闭门羹的郭长城嘟囔着,垂头丧气得很单纯,连头发丝都似乎在表达着失落,软趴趴的贴在脑门上。
楚恕之其实对自己练成尸道的陵寝没什么避讳,要是这次是一个人过来的,说不定还真就顺路回去看一眼。不过……他扫了郭长城一眼,小孩儿耳后柔和的白光时隐时现,分外柔和。
不过他一想到那百年间自己混沌不堪,放血食尸的模糊记忆,就觉得那不是郭长城该去的地方。那人太干净,不适合沾染一丁半点的血腥污秽之气。
小孩儿只失落了一小会,很快又恢复了活力,他又想起来什么,问:“对了楚哥,你修尸道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楚恕之随口答,“不记得。人死了才会修尸道,大概生前就是个普通人吧。”
郭长城不解地看着他,“那……你的墓碑上没有记载生前的事情吗。”
楚恕之轻描淡写的。“我没有墓碑。”
小孩儿一下子没声了。
楚恕之几百年前从一片混沌中懵懵懂懂地爬起来,全然没有活着的时候的记忆,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因何而死,不过想来就是万千无名小卒中的一个,活着不值得记载,死了也没有人悼念。冥冥之中他只能隐约记起几个字,恕之,楚恕之,那是自己的名字。
想到这他忽然感觉手上有温暖的触感。小孩儿白皙柔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嘴巴动了动,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楚恕之想说,你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干什么,现代人有一些还只有骨灰盒呢,我好歹有个大棺材。
不过他没说出来,因为小孩儿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心疼,让他心里某个角落忽地柔软了下来。
郭长城看那人没出声也没动作,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也许过于亲密了,便慌忙松了手,尴尬地说着“对,对不起……”。
刚松开一秒,手腕却被握住了,然后修长的指节沿着他的手腕滑下去,包住了他的整个手背。楚恕之走在他前面,看不见表情,但牵着他的力度十分温柔。“走吧,”那人说,掌心干燥而温暖,“先去市区里转转,没什么问题的话,再开车走远一点。”
三十一、
月上梢头,灯火明亮。两室一厅的酒店套房。
楚恕之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搭在沙发沿上,注意力完全没在电视上,反而皱着眉陷入了思索。
已经快一周了,他们先是去排查了一遍做怪梦的市民,之后的几天,他们绕着郊区的山林和村县一路开车勘察过去,依旧一无所获。由于附近没有墓地,连鬼味儿都比别的地方淡了些,但是楚恕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自从来到了这里,总有那么一丝令人厌恶的气息萦绕着,若有似无,又让他焦躁不已。开始时,那种焦躁的感觉还只是偶尔出现,这几天却有越来越让人难以忽略的势头,这两天晚上他甚至罕见地多梦了起来,还惊醒了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