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最后一片地方没去过了,明天他们要往西南出发。楚恕之眸色沉了下来,他直觉在那里会发现什么。
正想着,旁边的沙发陷了下去。郭长城抱着他的小日记本坐了过来。小孩儿刚洗完澡,光着脚,发丝上还带着水汽,身上随意套了一件宽松的T恤和长裤。
他似乎没想打扰楚恕之,只在他身边挪了挪,调整出一个刚刚好的距离,然后把腿蜷在沙发上,打开日记本,咬着笔开始构思。
楚恕之眼神更暗了。这边这个,也很让人焦躁……
他发现,郭长城真的很喜欢往他身边凑,几乎是习惯性的靠过来,倒也不怎么说话,就喜欢在他旁边老实窝着,然后干自己的事情。
无意识的依赖,仿佛是待在他身边就更安心些一样。
小孩儿低着头,露出一段细长白皙的脖颈,有点过于温顺可爱了。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折磨,推不开,碰不得,楚恕之还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克制了半天想要环过小孩儿纤细的腰,把人整个搂到怀里的欲望,最后只摸了摸他的头,说,“笨蛋,饿了没。”
郭长城停下笔,看了眼钟,然后利索地从沙发上跳下来, “好像是该吃晚饭了,楚哥你等一会,我这就去做。”他们订的酒店是带着厨房的,郭长城就自告奋勇的包掉了每天的晚饭。
小孩儿踩着拖鞋跑远,楚恕之想了想,跟了上去,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活。
郭长城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边削着土豆边笑着把人往外赶,“楚哥你去外面看电视吧,我一会就好。”
楚恕之不置可否,随意地问:“你准备做什么菜?”
郭长城想了想,“先做个土豆炖鸡肉,再炒几个青菜,这样可以吗。”
“嗯,挺好的。” 楚恕之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他手上的刀和鸡肉。
郭长城不明所以。“楚哥?”
“你去歇着吧,我做。”
楚恕之干净利落地切肉,调料,下锅,动作流畅,菜刀飞舞。
郭长城看傻了。
好一会,他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叫起来:“楚哥……你你你……你竟然会做菜?!”
楚恕之被这大呼小叫的傻样子逗乐了,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几百年前可没有外卖。”
他做菜十分麻利,不一会就端上了三菜一汤。郭长城只尝了一口,就感动到快要哭泣,一脸幸福得冒泡的表情:“楚哥,你做饭比我好吃多了!”
“是吗,”楚恕之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孩儿吃得脸颊鼓鼓的,淡淡道:“我倒不觉得。”
郭长城红了脸,支支吾吾的,“真的啦,以前我是不知道,还天天来献丑,现在知道你做饭这么好吃,搞得我不太好意思再做了……都想换你下厨了。”
楚恕之扬了扬眉,嘴角勾着点笑意,“也不是不行。”
郭长城好像脸更红了,没有说话,低着头专心对付鸡块。
两人相对而坐,旁边的电视还开着,饭菜汩汩地冒着热气,满屋飘香,倒真有些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第8章 32-35
三十二、
如同前几晚一样,楚恕之一闭眼,就又跌入了纷乱的梦境里。只是,也许是晚饭的气氛太暧昧,红着脸的小孩儿太动人,当晚的梦,开始在那个祥和的药草飘香的小木屋。
这次,他在屋内醒来,头顶是木栏床帏,朴素的桌上立着燃了半盏的灯烛,旁边镂空的雕花窗漏入斑斑点点的细碎阳光。
似是已经入冬。他随意披了件袍子走到外间,一排快两人高的檀木药柜占了大半个正厅,抽屉上清秀的字迹写着百十种药草的名字。再往外走,就是厨房了,砧板上放着条刚刮了鳞的鱼。有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切菜,素色衣衫,纤腰窄背,带着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单薄。
那人白皙的手有些微红,似是被冷水浸泡久了,于是他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上的菜和刀,又拿了盆把鱼泡在冷水里。
“你这里有桂叶吗,加些桂叶泡上小半个时辰,可去腥。”
那青年诧异极了,眼里满是惊喜。“你……你会做菜?”
他点点头:“从前行军的时候,总能路过些没有人烟的地方,只得自己生火,会些最基本的。”
两人坐了吃饭的时候,对面的人只一口就惊叹地叫起来。白皙的脸上也添了一丝血色,更显得少年气。
“天啊!我这辈子是达不到这种手艺了,我以后都跟着你吧,好不好。”
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往那人碗里又夹了点菜。“夸张。”
“我是说真的呀,” 青年瘪着嘴,垂头丧气的,“你也知道的,我不是做菜的料……”
“师父以前常常说我,五味不分,做什么药师,应该去学制毒。他说,他要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救回来十个人,吃了我做的饭,就可以毒死九个……”
这话说的实在有趣,青年的表情又可爱得紧,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安慰什么,又似乎实在太过违心,沉吟半响,最后只得默默又往那人碗里夹了些菜。
不想,抬头却见那人眼眶红了。
他有些慌神,以为自己伤了人家自尊心,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却看着他发怔,喃喃地说。“你……你刚才笑了……”
他一愣。
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好几个月了,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甜美的梦境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一瞬间楚恕之在梦境里产生了些许疑惑的抽离感,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处何处,对面的人的样子也再次模糊不清起来。
他努力辨认着,看见青年垂下眼,手攥紧了筷子,又松开,神色复杂,完全不见了平日里那种稚气与单纯。
然后青年半晌没有言语,久到楚恕之的意识已经不可抵挡的越发朦胧,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那声音也难辨清,像是十分轻柔,却压抑万分。
青年说:“世上疑难杂症这么多,我本来就医术不精,笨手笨脚的,连救人外伤都勉勉强强。”
“我救过一些人,更多的是没救回来的。每一次看着他们在我眼前咽气,我都伤心得要死了……”
青年停了一会,似乎随着话语又将记忆里那些个痛苦的画面血淋淋地翻了出来,他闭了闭眼睛,接着说。
“可是,那其实还不是最难的。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就是,碰到连眼神里都透着死气的人。”
听到这,梦里的他异常动摇起来。他想问,你在说什么,又似乎隐隐的知道,只是一直不愿去想。
青年恍若未觉,轻柔的声音依旧在吐着残忍的话语:“那样的人,心已经死了,多少灵丹妙药也没有用了。”
青年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点期盼,许多哀求,和止不住的难过,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发颤。
“一直以来,我都不敢问,你的心病……可还能医得好?”
我的……心病……
就像是正荡漾在波光中的美梦霎那间破碎,梦中的他一下子跌落在无边的黑暗,有什么遥远而深重的疼痛像潮水一般涌来,辨不清梦境与真实。
鲜血,嘶喊,背叛,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爱人被斩于刀下,背负天下人的憎恶痛恨,无数冷眼与谩骂一齐向他袭来。
弑君负主是你,通敌卖国是你,你害山河破碎,故土流离,你为何还能苟存于世!
心底似乎关着一头绝望的猛兽,永远无法冲破牢笼。
凶猛的利爪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浑身发着抖将自己缩成一团,还嘶吼着拼命护着珍爱的宝物,其实怀中早已一无所有。
我的心病可还能医得好?……
哈,哈哈哈,心底的猛兽狂啸着,笑出了眼泪。
他向着无边的黑暗下坠,那个柔和的身影站在远处有光的地方,大叫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他却离他越来越远,最后,连带着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
他的世界回归一片荒芜。
你知道的呀,我心早已死了。
三十三、
“……楚……”
“楚哥……楚哥……”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那么温和,那么安心,那是他一直想要追逐的光……
楚恕之缓缓地睁了眼,头顶是酒店里明亮的白炽灯,窗外的阳光点点射进来。郭长城正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却担忧地摇晃着他。
楚恕之恍惚地看着他的脸,梦中的记忆就像抽身而退的浪潮,又无可阻挡地从指缝流走,他一睁眼,就再也记不起梦里的场景,和那个人。可是从骨血深处泛滥开来的莫名疼痛却没有和远去的记忆一同消散。
郭长城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噤了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楚哥你……”
楚恕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一手湿润。
楚恕之:“……”
汽车行驶在西南郊区的公路上,城市的楼房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车上气氛有点沉默,两个人各怀心事。
郭长城悄悄的观察着开着车的楚恕之,那人目不斜视盯着路面,没什么表情,和平常看起来无甚区别,但是郭长城能感觉到,今天的楚哥……身上十分低气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