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的,明天你醒了,就好了。
第二天,楚江在一个草药飘香的小木屋醒来。
竟然被人救了……好半天才确认自己还吊着半条残命,楚江没有丝毫喜悦,第一反应是恼怒与可笑。
远处有人哒哒哒的跑过来。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涉世未深的稚气。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十分欣喜的样子。“你……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说话的时候因为紧张,还有些小结巴。
楚江抬起手,牵动了一阵剧痛。
逃出来的时候他身上没一处是好的,胸前还穿了个大窟窿。他只是不想死在那些小人面前而已。
然后他一手挥开了药碗。清脆的一声响,药花四溅。
“何必救我,多此一举。” 他从牙缝里咬出来几个字,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走。
“你不能动,快躺下!” 年轻人慌张地要来扶他,被楚江粗暴甩开。
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院子,毫无方向,他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待着,他现在并不想看见任何一个活人。
年轻人几次去扶他都被推开,怕碰了他的伤口,又不敢去强拉,只得紧紧跟着,不住地劝着,男人恍若未闻。
走了几百米,楚江终于力竭,耳边那人絮絮叨叨吵得要死,眼前景物已经模糊重影。
于是他又一头栽了下去。
2.
再醒来的时候果然还是在那小木屋里。楚江对自己连死都没力气这个事实非常气苦。
但药是誓死也不吃的。
年轻人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一天之内药碗被摔了个干净,楚江硬是滴药不沾。年轻人甚至想来硬的,掰开他的嘴往里灌,结果濒死的男人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宁死不屈,他怕再崩裂了伤口,也就不敢再强灌。只得耗到那受伤的人又昏死过去,才能趁着他没有意识往里喂些药。
如此反复了几天。楚江想,再好脾气的人,也差不多该忍到极限了。他希望那人快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但那小药师的耐心好得简直不正常。
“算我求求你了,你吃药吧,好不好。” 小药师的语气无奈极了,但是却没有一点恼。“我捡回了你,你就是我的病人,我不能看着我的病人死在眼前。”
那你就把我扔出去。楚江闭着眼,在心里说。
药碗又递到嘴边。挥开,摔碎。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碗药。又被挥开。
反复了四次。
楚江觉得这人简直执拗到不可理喻,又蠢得无可救药。这人甚至都不知道把药汤换作药丸,逼人吃下就容易得多,只会死心眼地一遍一遍地端来药汤,等着他喝。
那人毫无办法,只道:“你要是不吃……我,我就一直在这站着,站到你吃为止。”
楚江充耳不闻,全当他是空气。
旁边终于没了声息,清静了许多。过了小半个时辰,楚江睁了眼睛,只见那小孩儿还在他床边站着,一声不吭。楚江没理他。
他昏昏醒醒,对时间全无概念,又跌进了好多个逃不开的梦魇,最后一次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
他动了动,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小药师坐在他床边,头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他竟然还捧着药碗,那手甚至还悬在半空,都没有放在膝上,带着些微颤抖。
小药师被他碰了一下,顿时惊醒,第一句话就是,“你肯吃药了?”
楚江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从未见过这般执拗之人。
他艰难地撑起了身子。小孩儿身体紧绷起来,护紧了手中的药,生怕他再把碗摔了。
楚江只是接过药,默默喝了下去。
3.
楚江放弃了和小药师较劲儿,老老实实地吃药了。
那小孩儿高兴得不得了,每回端来药的时候,都欣喜得和他絮叨。“你肯吃药了,这伤就好得快了,再过几天,你就可以下地走了。”
他默默地听着,从来不答小孩儿的话。小药师每回都像是自说自话,却也不在意,只要他乖乖把药喝了,就笑得眉眼弯弯。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受的伤本就是致命的,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而已。
后来也一直昏昏沉沉,经常几天都醒不过来。
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小药师一直陪在身边,总有沾了凉水的毛巾擦拭自己的额头,还有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边。
“就快退烧了,退烧了就不难受了。”
在疼痛与噩梦中交缠挣扎的他,听了那声音,竟有那么一点心安了,没日没夜挥散不去的疼痛仿佛也减轻了些。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又醒过来,朦胧中看见小药师正在给他换额上的毛巾。一旁的桌上放了个盆子,小孩儿就在水里拧着毛巾。
已经入秋,小孩儿白净清瘦的手沾在水里,从指节处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像是冻了很久。
明明已经一片死气的心田,终究被激起了一丝涟漪。
第二天清晨,他对着那个背影第一次好好地开口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听见他说话,小药师背影一僵,手上的碗应声而碎。
回过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我……我叫郭辛!”
4.
又过了月余,楚江渐渐的可以下地走动了。
郭辛就不再全天陪护,每天大约都有小半天背着药篓去镇上开药行医。小木屋在山林里,离镇子不算近,郭辛每日一早天不亮就出门,午饭前就回来了。
“你为何不住在镇上。” 楚江靠在床上,看着他匆匆进门。
“镇上也有一家医馆,是师傅留给我的,有时候也过去住。”
楚江一愣。“那你……”
小药师收拾着药篓,那里面除了写碎银,还有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里面甚至还有些孩童的玩具,他有时候行医遇到家里境况不好的,经常不收人家钱,人家过意不去随意给他点东西,他也就拿着。镇上的小孩子尤其喜欢他,每回见了都争着要送小哥哥玩具。
“镇上太吵,这边比较清静嘛,照顾病人也方便。”小孩儿笑着说。
楚江道:“你不必为我特地这样麻烦。”
郭辛收拾好了药篓,从厨房端来一万温热的药,来到床边坐下,眼里还盛着温和的笑意。
“不麻烦,你是最重要的病人。”
楚江沉默地看着他。这小孩儿笨手笨脚的,看着平平无奇,可是和小孩儿呆的久了,很轻易地就能发现他干净得过分了,不像是世间凡人,那肩膀瘦的撑不起几两重,却永远温温柔柔地笑着,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伸出援手。
楚江觉得这小孩儿的笑容有些刺眼。他早已对人心不抱任何期待,他曾悯苍生,苍生却负他,人性本恶,他见过这人世间最丑恶的真实。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郭辛这种人存在。
“傻子,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楚江皱着眉问。
小孩儿被骂了一句,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想了想,像是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唯有眼睛亮亮的看着楚江。
最后他摇着头笑了。“吃药。”
5.
小孩儿上山采药的时候,楚江有时就倚在屋前的栏杆上出神。
院子中的叶子黄了。
他知道,新帝在岁末要南巡。自己不剩多少时间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不然他到下面去的时候,早就等在那儿的弟兄和亲人怕是会怪他的。
这天小孩儿似乎出去得太久了些。
楚江在院中坐到快天黑,往常郭辛早就回来了,今日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山里人烟罕至,匪盗出没,楚江皱了皱眉,披了件衣服,起身去寻。
找到小孩儿的时候,小孩儿正被两三个盗匪拎起领子摔在地上。药篓早就翻了,草药撒了遍地,钱袋也被掏空,只剩个空布袋扔在一边,小孩儿额角已经汩汩流血,手里像是护着什么,然后被那匪头子一脚踩住手背。“小鬼,拿的是什么,交出来。”
郭辛吃痛地惨叫了一声,蜷成一团,手里护着的东西却没有放开。
盗匪暴虐地用力碾着他的手,正欲说话。
忽然被一股大力掼开,摔地七荤八素。盗匪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看清,就被一只手扼住了面门。
楚江眼神阴郁得吓人。
匪头子嘴巴被扼住还在咬牙切齿地往出蹦脏字。“你他妈是什么玩意……”
咔嚓。他的下巴被掰碎了。
匪头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闷哼。旁边两个盗匪向楚江扑过去,楚江脚下几乎都没动,一个闪身,直接揪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又咔嚓一声,那胳膊像根破棍子一样折得彻底。
这下盗匪们吓破了胆,那男人身上冒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他们对上他的视线,只用一秒就明白,那人会毫不犹豫地掐断他们的脖子。
盗匪们仓皇地转身要逃。楚江眼底一丝狠戾闪过,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愤恨的过往,他向那些盗匪走去。
他没打算放他们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