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彼岸(鱼粮姜烩)

李维漫不经心地回答：“曾彧推荐的。”
“你……”
程有颐简直两眼一黑。
“所以，章蓦和他的母亲去HOC遇到章迟，只是一个巧合？”李维接着说。
程有颐迟疑着点了点头。
“程，你犹豫了。”李维眨了眨眼，“如果是巧合的话，你不会觉得太巧合了吗？”
程有颐低声说：“他给我发的那些信息，就像……”
“就像是故意留给你的，是巧合的证据。”
程有颐点了点头：“还有两个奇怪的地方。他在信息里面说到了dragqueen这个词，显然是对这个职业有了解的。不过他解释，是他的合作伙伴喜欢这些，所以他听过。”
李维轻笑了一声，问：“你信吗？”
程有颐没有说话，表情给出了答案。
“如果你是一个全是异性恋的环境里，是一个喜欢dragqueen这种小众职业的人，你会拿出去随便说吗？”
程有颐“嗯”了一声，又接着说：“还有，当时章迟的妈妈和dragqueen闹到冰点的时候，HOC的老板毫不犹豫地去找章蓦调停。就好像……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
李维捏着软乎乎的包子：“你觉得他们认识？”
程有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刚刚离开的时候，那个dragqueen和我说，让我小心章蓦。”
李维的脸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就像是一段程有颐读不懂的编码。李维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个白月光，还真是有意思……”
程有颐的手心冒汗，忍不住放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解释：“现在已经不是了。”
李维扬了扬眉：“哦？”
“李维，现在已经没有人跳交谊舞了吧？”程有颐没头没尾地问。
李维一愣：“我家马路对面的广场，老头老太太还在跳。”
程有颐耸了耸肩：我犯了飞矢不动的错误。”
“道理我和你说了好多次。”李维撇撇嘴，“突然想通了？”
程有颐点了点头：“我不是当年的我，他……也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李维笑了笑：“不会是因为那个小孩吧？”
程有颐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在下一个红绿灯停下的时候，程有颐又再次开口：“章迟，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李维没吭声。
“我一直觉得我是在包容他，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程有颐喃喃地说，“可刚才我看到他穿着裙子从化妆间里冲出去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
“因为你发现，其实你没他自由，他其实并不需要你的包容？在做自己这件事上，他比你经验丰富多了？”李维看着前方问。
“那你和小孩呢？”李维接着问，“又出了什么事？”
“他可能觉得我会介意他在HOC兼职跳舞，还穿女装的事情。”程有颐冷静地撒谎。
“啧……”李维耸耸肩，“程，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程有颐恍神了片刻，“嗯”了一声。
他又撒了一个谎，对章迟，对李维。看到章蓦发给自己穿着裙装在舞台上跳舞的视频时，他的确是不开心的。可是明明，他知道自己并不歧视这个场所，也并不歧视这个职业。但是看见章蓦的视频时，他却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负面的情绪在自己的胸腔里隐隐发作，让他想把章迟从镁光灯下拉下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
“看来你还是不爱他。”李维轻声说。
“嗯？”
“爱情区别于其他感情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排他性。也就是说，你希望自己可以时时刻刻占有他，和他在一起，看到他对别人好，哪怕是他的工作，你也会觉得难过，因为这份好并不是给你的。”
程有颐哑然，片刻之后疑惑地说：“李维……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李维错了错脸：“书里看到的。”
程有颐腹诽：鬼才信。
程有颐真诚地问自己的师兄：“李维，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风吹过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街灯一盏盏灭掉，金色的光已经在地上铺开了。
“我……不知道。”李维的话里听起来有一些惆怅。
“难得，还有人机不知道的东西。”程有颐没有缘由地轻笑了一声，握紧车把，半晌后才说：“问个你知道的事情吧，你为什么会在曾彧的店？”
李维又捏了捏手里的包子：“这就是你想问的私事？”
“我从楼上下来就想问。”
“我去纹身。”李维淡淡地说，“这次纹在腰上，就不给你看了。”
“……你和曾彧很熟？”
“没有。”李维顿了顿，“但是最近聊得很多。”
“你对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们就是……客人和老板的关系，你不要想太多。”
程有颐揉了揉太阳穴：“你一个月纹了四个纹身，昨天半夜了还在他那里纹纹身？”
“昨天周末，客人比较多。”李维眨了眨眼，“他说给我打折，我同意别人插队。”
程有颐干咳了两声：“你看起来很喜欢他。”
“我很喜欢和他聊天。”
“他？”程有颐十分不解，在李维面前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喜欢，“他那副野蛮样子……”
李维的笑容淡了下去，盯着手里的包子：“这家包子铺的老板是他的姑姑姑父的。”
“……”
“他从小父母双亡，姑姑姑父靠包子铺把他养大，后来和街上的混混头闹出来矛盾，混混头把他男同的事情捅了出去，他自己也觉得给姑姑姑父丢人，就走了。”
“……”
程有颐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了。
“确实挺野蛮的。”李维伸出手，上面有一个程有颐从来没有见过的野蔷薇，“我觉得这种野蛮生长的人，还蛮有吸引力的。”
车已经开到了李维楼下，李维想了想，对程有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人类样本。”
原来还是在收集人类样本。
程有颐无奈地打开车门锁：“祝你研究顺利。”
回到家，他没有立刻睡下，而是泡了杯黑咖啡，打开电脑，开始系统整理dragqueen的历史、社群变迁、文化评论，把散乱的文献整合成一篇近乎专业水准的学术资料集。
煮鸡蛋的时候，他顺手打开微信，给钱思齐发了一条消息：
【最近怎么样？】
钱思齐几乎秒回：【昨天HOC的事我知道了。】
程有颐愣了一下，又发：【我这周末可能要去找阿姨谈谈。】
【你是想再帮章迟一把。】
【算是吧。】
话还没有打完，钱思齐回复消息：【这周末章蓦有个招商会在马来西亚，周一早上才回来。】
程有颐有一丝错愕——钱思齐未免太了解自己想说什么了。
程有颐觉得这几件事情和钱思齐刚刚的反应之间似乎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可一点头绪都没有，刚发了个“谢谢”，章迟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程老师——你怎么回去了？”章迟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起床气。
“我待会还有个会，回家眯一会。”程有颐说，“我看你睡着了，就先回来了。”
章迟有些遗憾：“哦——你可以在这里和我一起睡啊。”
程有颐听到章迟那头响起来一声骂：“滚！谁准了？！”
“……”
“……”
电话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程老师，你说帮我和我妈去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章迟问。
“这周末吧。”程有颐看了看自己手边的资料，“我不确定自己有多少把握能够说服她，所以……”
“……嗯，好吧。”章迟又问，“那我这段时间，住在曾彧这里？”
章迟那头又响起来曾彧的一声骂：“滚！”
“……”
“……”
“算了吧。”章迟打了个哈欠，“我待会去问问李维老师，看看所里有没有空出来的职工宿舍。”
“职工宿舍是有编制的员工的。”说出来这句话程有颐就有些后悔，不过事情的确如此。而且员工宿舍的申请需要和后勤打交道——那是程有颐个李维最烦的一个部门了。
“啊……”程有颐听到章迟话里的失落。
“呃……”程有颐听到章迟的失落，居然没有缘由地内疚起来，“你有其他地方吗？”
“有吧……找个酒店住什么的……”章迟叹了一口气，“就是得刷我妈的卡。”
程有颐的手心都紧张地开始冒汗：“呃……我有个建议。”
“嗯？”
“这段时间，你先住在我家吧。”

哪怕章迟已经用手捂住了手机听筒，程有颐也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尖叫声。
等尖叫声停下来以后，章迟才欲盖弥彰故作矜持地说：“哎呀——程老师！这怎么好意思呢？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程有颐的嘴角弯起来，脸上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松笑容，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沉声回复：“哦，那这样的话——”
“诶别别别——我还是麻烦你吧，不然我可真的没有地方去了。”章迟立刻打断程有颐“抱憾拒绝”的话，“谢谢程老师！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过，我记得你家只有一间卧室吧……？”章迟话里话外都是暧昧。
“嗯，我书房里的沙发可以摊开做个单人床。你不介意的花，暂时先住在我家书房。”程有颐怕章迟多想，又补充说，“只有几天时间，暂时忍耐一下。”
电话那头，程有颐听到了曾彧的狂笑，他甚至听到曾彧在笑完之后冷冷地骂了一句“傻逼”。
“好——吧——”
章迟的声音听起来像委屈，又像在撒娇。
程有颐“嗯”了一声，又说：“博物馆那边明天我帮你请假吧，你先好好休息。”
“折腾了一晚上，累死本少爷了。那——晚安啦。”章迟打了个哈欠，用气音轻唤了一声，“老公。”
程有颐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很喜欢，莫名的喜欢。
尽管他不太懂二十出头的章迟，可以爱得轰轰烈烈，张扬着让全世界知道，毫不遮掩。
就像，他不懂二十岁的章迟其实并不需要休息，自己低估了他熬夜之后的精力。
第二天程有颐上了一天的班，开了一天的会回到家里时，房间里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准确地说，钥匙转动开门的那一瞬，程有颐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生活过于活跃”的那种不祥。
他皱眉走进玄关，还没脱鞋就感觉眼前什么东西晃了晃。程有颐皱起眉头，认出来那是之前在章迟卧室窗前挂着的风铃，现在被他挂在了玄关处。
地下室没有风，开门时带来的微弱气流，让宕机很久的风铃轻快地碰撞起来。
程有颐轻咳了两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老师！”章迟从椅子上跳下来，怼到程有颐面前，像个不知道老师会批评还是表扬的学生，笔挺地站在程有颐面前，“我上午把东西搬来以后，觉得家里太空了，这样很不好生活的啊！所以，趁着我妈出去喝下午茶，我偷偷运了点我房间的东西过来，又去超市囤了些货。你——不介意吧？”
程有颐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上一秒嘴上说了一句“不介意”，下一秒，他看见了自己的客厅。
他曾经的客厅。
沙发前多了那块土耳其长绒地毯，原本空荡荡的电视柜上摆上了好几个手办，沙发上堆着毛巾、没折的衣服、跳舞用的亮片外套，电视正放着一部不知道第几季的……《全能住宅改造王》。
程有颐沉默了整整五秒，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还动了哪些地方？”
章迟察觉到程有颐的不悦，怯怯地说：“呃，书房的书架……我放了一些我的书过去。”
程有颐抬脚进书房，一眼便看到自己按照中图法严格分类做好标签的书籍里，被零散地塞进了许多漫画，H的，不H的，格格不入。
沙发椅旁边的茶几上多了一串彩灯，七色的跑马灯在小灯泡上闪烁，程有颐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他两眼一黑，往后一退，手顶在书桌上，低头一看，看见垃圾桶里几张揉皱的纸。
程有颐的嘴角一抽，捡起来打开。
看到纸上的内容时，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来，应该直接去见上帝。
程有颐尽量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克制地说：“章迟，这是我写了一半的采访大纲……”
还是用法语写的。
章迟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缩了一下：“啊？我看上面的字很潦草……我以为是废纸，就扔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程有颐感觉自己头晕目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
章迟一脸懊恼，坐到沙发上，手里拉扯着跑马灯的灯线：“我觉得你家好冷清，我想让你下班回来的时候有点家的感觉，不要全部都是工作工作嘛。我就想搞点小改造……”
程有颐揉了揉眉心，站在那里，深呼吸，眼神冷冷地看着书架上乱七八糟的书籍。
这些改造看起来，一点也不小，和他曾经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一个宜家的大鲨鱼仰躺在章迟旁边，正对着程有颐傻笑，好像在说：“嘻嘻，没想到吧？”
片刻以后程有颐终于开口：“我之前的东西都按照自己的习惯整理好，方便取用。这个房子只是我暂时租下来的，我没有太多的装修，以后搬家起来也会方便。你改造之前有想过这些吗？”
“啊？”章迟抬起头，惊慌失措又委屈巴巴：“我没想过，我以为……”
“你以为？”程有颐打断章迟的话。
章迟缩了缩腿：“对不起。”
“……”
“我现在把东西都重新放回去？”
程有颐不置可否，背向程有颐，开始自顾自地重新分类书籍。
章迟站在后面，小声问：“程老师……你是不是后悔让我来你这里住了？”
“……”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程有颐赶人的话说出口，可着实被气坏了。
章迟没说话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程有颐走向厨房。开灯、接水、喝水、叹气。
再走出来时，发现章迟整蹲在电视柜前，情绪低落地把手办一个一个收起来进箱子里。土耳其长绒地毯已经被卷了起来，立在一边，看起来孤零零的。
程有颐的心脏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那点气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得拿这个小孩没办法起来，只能哑着声音叫了声章迟的名字，又说：“算了吧。”
“嗯？”章迟茫然抬头，看着程有颐。
“都已经放在那里了，就放在那里吧。”程有颐叹了一口气。
章迟慢慢站起来，好像把程有颐的话品味很久，才将信将疑地问：“你没有生气？”
“生气了。”程有颐喝了一口水，“但是生气也没有用。”
“有用的有用的！”章迟连忙说，“我下次一定一定不动你的东西了。连一颗盐都不动。”
“那倒不至于。”程有颐摆摆手，“下次再做什么小改造之前，至少和我说一声。”
“那可以有下次？”
程有颐面无表情：“我明天重新订一个书柜，给你放漫画。”
章迟比了个OK的手势，一溜烟地跑到程有颐面前：“程老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说罢，章迟扑上来就要亲程有颐。
“我还没洗澡。”程有颐往后退了几步，皱了皱眉头，盯着章迟肩膀上的灰尘，“你……你，你也先去洗个澡吧。”
章迟吸了吸自己的鼻子，闻到身上的汗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沐浴露我也换了，你喜欢黄瓜味的嘛？”
“……”程有颐面不改色地走回书房：“都可以。”
等章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去厨房接水的程有颐正从浴室门口路过。浴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热气翻涌出来，扑在程有颐脸上。
还有黄瓜的清香。
章迟一件衣服都没穿，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前，热水让他的皮肤泛着一层淡红。他一边抓毛巾擦头发，一边低着头踢着脚步出来，没注意到客厅还有人。
抬头的瞬间，正好和程有颐对视。
空气仿佛瞬间静止。
程有颐一愣，目光自上而下扫了一遍眼前的人，本能地皱了一下眉，眉眼之间划过一丝微妙的别扭。
他挪开目光，水杯往餐桌一放，喉结上下滚动，语气却淡的像无事发生：“你能不能穿上再讲话？”
章迟一愣，往下一看：“啊——！我我我！我的裤子呢！！！”
他惊恐地尖叫起来，一头冲进了浴室。
程有颐又是一阵无语，明明自己才应该是受到惊吓的那个人，怎么他一副吓破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