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怪物祂又痴缠上来了(云鹤渡)

江弋没有看到它的嘴，那两根触须，既像它的手，又像它用来进食的喙。
吸食完碟子边缘的几滴血，037恢复了些许精神，它犹豫着朝江弋的手指蠕动，是意犹未尽，也是想要靠近。
江弋蹙眉，躲开037的靠近，不掩嫌弃道：“你身上的粘液很恶心，离我远点。”

037敏锐从江弋的语气中捕捉到嫌弃的意味，它期期艾艾抻出的触须失落收回。
江弋没再多看它一眼，用夹子重新将它夹进玻璃罐中，盖上盖子。
他暂时搁置了将037立刻送回实验室的想法。
清洁机器人将037留下的粘液打扫洁净，窗外，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江弋的心情也随着温暖的阳光而松弛下来。
江弋未详细向段飞扬解释037是怎么找到他家里的，只是通知段飞扬，037现在在他手里，让他不用过多担心。
江弋家里有个小型实验室，他取了一部分037的粘液样本，想去研究一下它自我发热的原理。
等江弋从实验室出来，本该被他关在瓶子里的037，正殷切切地趴在实验室门口，像个等待主人回来的宠物。
一看到江弋，037就兴奋又急切地朝江弋挥舞着它两根纤细的触须。
它的触须在自己干燥的身上和洁净的地板反复比划着，像是要对江弋表达什么。
江弋目光淡淡扫向它。
037黑黝黝的表面不再黏腻，而它移动的地板，也没有粘液的痕迹。
江弋微微一怔。
这东西，竟然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了那些灰色的粘液，037通体覆盖着蓬松柔软的绒毛，触须收拢，乍一看，像个会移动的黑色毛线团。
江弋微微眯起眼，俯下身，带着审视意味盯着那团巴掌大的黑煤球，问：“你能听懂我说话？”
令037欢喜的气息骤然拉近，037挥动的动作蓦地停滞，它表面灰色的绒毛微微波动，紧接着，它身体中央的绒毛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中间那颗似人非人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睫毛，只有一颗纯粹而漆黑的瞳底。
那只非人的眼睛，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狂热，一瞬不瞬盯着江弋。
被这样一只不能称为眼睛的眼盯着，着实让人不适。
江弋轻轻皱起眉，037的表现不像对语言做出理解的行为。
他暂时收起和037沟通的念头，起身离开。
身后的037察觉他要走，立刻爬行跟上。
江弋停下脚步，回头嫌弃道：“别跟着我。”
037果真没再跟了，触须垂着，黑色的一团失落的留在原地，目光仍固执地注视着江弋的背影。
出于职业本能，江弋留下037，开始有意无意观察记录着它。
报告上对037的了解太片面，高磊那群人甚至都没发现037一直在伪装自己。
它根本不是惰性样本。
至于037究竟该归类什么，除了它是个多细胞聚合体外，它的本质依旧未知。
037对江弋表现出很强的跟随欲，家里的瓶罐都无法关住它，它总能打开盖子溜出来，有次还偷偷从卧室的门缝下钻进去，匍匐在江弋的枕边，和他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江弋极度嫌弃又冷漠地警告：“再敢进我房间，立刻把你送回实验室，那里总有能关住你的地方。”
不需要江弋再去证实什么，037的确能听懂一些人类的语言。
这句话很起效，037没再试图偷偷溜进过江弋的卧室，改为趴在他卧室门口的地毯上。
江弋每天早上打开门，那团黑色的煤球都会准时从门口的地毯上伸长触须欢喜地迎接他。
江弋无视，长腿一迈，径直跨过它走向浴室或者厨房。
037则会立刻收起触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它不敢太靠近江弋，和他保持着一段既不打扰江弋，又能感知到江弋的范围内。
起初037只是跟在江弋身边，并没有什么越格的举动，后来江弋发现它在观察并模仿自己。
江弋坐在餐桌前，目光轻垂看向趴在桌腿边的黑色生物。
037也在用它那只非人的眼望着他。
桌上摆放着一份营养均衡的三明治，江弋用叉子切了一小口，在037的注视中，动作优雅地送进口中，咀嚼，然后吞咽。
它近乎和江弋咀嚼的动作同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弋，眼睛下方长出一张布满细密牙齿的嘴。
它并非在渴望江弋手中的食物，而是随着江弋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它也在自己漆黑毛绒的身体上凸出一个鼓鼓的，类似喉结的圆形，上下滑动，然后模仿出江弋喉结的吞咽动作。
自上一次给037喂食血液，已经过去近一周，江弋不确定它进食一次能管多久。
江弋起身，去拿来一次性采血器。
037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立刻兴奋地挥动触须。
针尖刺破手指，不等江弋挤出血珠，037突然停下一切动作，往厨房快速爬去。
江弋蹙眉，往往闻见他的血液，037已经扑上来了，怎么这次不想进食了？
没一会，一个光洁的盘子，被037用全身的触须沉重拖着像江弋蠕动过来。
037停在江弋脚边，触须将盘子向上送了送。
江弋一怔。
见江弋没有动作，037有些着急了，它眼睛下方的嘴中，发出“嗬嗬”的气声，然后伸出一根触须，指了指江弋餐桌上的盘子，又指了指江弋的手指，最后指它身体上的盘子。
江弋明白了。
它是要自己把它的“食物”滴进容器中。
就像江弋吃饭要用盘子一样，它也要用。
江弋失笑，“只有人类吃饭需要用盘子，你又不是人类，这么讲究干什么？”
虽然这么说，江弋还是按它的意思，将血液滴进了盘子中。
江弋一把血滴进盘子里，037就迫不及待扎了进去。
找来一根棉签稍微按压住伤口，江弋起身，端起盘子往厨房走去。
他从厨房出来，037还黏在盘子上“舔舐”。
他没管037，走到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本子，拿笔在空白页写上037的编号。
他撑着下巴，思考片刻，记录下它这几天的行为数据。
·具有基础智力与模仿能力。
·能理解简单指令。
·以人类血液为食。

如果对037加以引导，那它是否能完全理解人类的语言并进行沟通？
合上笔记本，江弋随手打开全息投屏光幕。
今天是他请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该回实验室了。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节目，江弋百无聊赖地切换，投屏中放着一档江弋看了无数遍的综艺节目，嘈杂夸张的笑声为冷清寂静的房间增添几分人气。
江弋一直盯着光幕，眼神空洞索然。
综艺节目放了一个上午，等那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通讯器的铃声响起，江弋才回神意识到节目放完了。
通讯是个全息会议，需要科研院全体成员参加。
拿起通讯器，江弋起身，往书房走去。
全息投影投射出科研院会议室冰冷的金属光泽，身穿白大褂的科研成员们坐在会议室中。
第七组科研小队的位置上，空出一个显眼的位置。
正是未到场的江弋的座位。
按道理说，会议开始前，都会提前统计参加人数，他请假了，会议本不需要准备他的座位。
除非，他的高磊组长，故意没有告知会议准备人员。
科研主任得知空位是江弋的后，虽没有直接明面质问江弋，但脸上闪过的鄙夷和不屑清清楚楚。
江弋象征性地连接声音会议现场，他英俊的眉眼含着轻佻的笑意，看起来毫不在意，“不好意思，我身体这几天不太舒服请假了。”
没有人责备江弋，也没有人理会江弋。
所有人都选择无视他这个没有任何实力的“关系户”，会议跳过江弋直接开始，江弋也懒得自讨没趣。
饱含各种乏味术语的会议投屏在江弋头顶，他不想听，便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随便翻看着。
书房门江弋没有关严，微微敞开一条小缝。
037在虚掩门缝前犹豫。
门关，代表江弋不允许它进入。
但现在门没有关。
037很快做出决定，它蹑手蹑脚，悄悄潜入。
书房很亮，也很整洁，一整面墙整齐码列的书籍。
江弋没有发现它，正微微低垂着眼眸，专注看着他手里的书，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纸张。
它好奇地盯着江弋，歪了歪五官不全的脑袋，不明白江弋在做什么。
挨着墙的书柜上放着很多本和江弋手中差不多的东西。
037一秒都没有迟疑，蠕动着向书架爬去。
它挑挑选选。
最后选中一本封面看起来和江弋差不多的典籍，那本书很厚，比它的体积大出几倍。
书放的并不高，但对037来说，需要它拼命伸长触须才能够到。
纤细的触须颤巍巍勾住书角，它只顾着使劲往外拉，却忽略了书本的重量。
“砰。”
沉重的典籍将来不及躲避的绒球砸得扁平，绿色的血液从下渗出。
看清什么响动，江弋一愣，随即立刻冲过去徒手掀开书本将037拿起。
掌心里，小怪物奄奄一息，地上绿色的液体是它的血。
它表面的绒毛轻轻抖着，从淌着绿色血液的口器中发出微弱仿佛哭泣的气声。
触碰到它的那一刻，江弋脑海的神经深处忽然出现一道哭泣的声音。
【妈...妈......疼......】
江弋震惊地看着037回流的血液。
那些被压扁的血肉，以一种诡异的愈合方式融合，连带着地上的血液，也像变成某种活物，反重力向上，融合进037的身体。
【妈...妈......】
脑海里那道稚拙的声音还在哭，它听起来不像人类的喉咙发出的，江弋想不到可以比喻的东西。
那声音似人非人，好似从深渊而来的怪物。
明明不是人类的语言，却模仿着人类说话的腔调，缠在江弋的神经末梢，让江弋无比清晰地感知。
它像是委屈极了，复原好自己的身体后，孩童一样蹭着江弋僵硬的手心，一遍一遍依赖地喊着“妈妈”。
江弋回过神，冷静下来。
037将他当成母亲他并不意外。
自然界中许多动物都会有雏鸟情结，会将自己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当成自己的母亲。
他将037放在桌上，与它不再接触，脑海里的声音就消失了。
江弋眸光复杂看着在桌上手舞足蹈的小怪物，然后试探着，将手指递上前。
037见江弋主动亲近自己，它依恋又信任地将自己触须缠上江弋的冷白的指尖。
微凉触感接触的一刹那，江弋脑海里再次响起那道稚涩的呼唤。
【妈...妈.......】
江弋猛地抽回手。
他忽略037瞬间失落下去的情绪，眼中带了点戒备：“你为什么能在我脑海里说话？”
037眨了眨那只独眼，没太听懂。
江弋盯着037挥动的触须，声音淡淡：“能给我一点你的触须吗？”
或许是江弋直白盯着它触须的眼神让037听懂了。
它没有迟疑，利落将自己身体上长得最粗最长的一根触须伸到自己身体中间的口器边，而后用力一咬。
极轻的一声，类似丝线崩断的声音后，小怪物顶着还在流血的残缺触须，颤颤将咬断的那根，虔诚地递给江弋。
它甚至都没有犹豫，江弋想要，它就咬断送给江弋。
江弋微微怔住。
见江弋没有接，以为他嫌弃上面的绿色血液，037用所有触须将桌上自己断须截面的液体都吸收干净后，再次递给江弋。
江弋戴上手套，默声接过那根断须，往他自己的实验室走去。
江弋对着显微镜下的组织切片蹙眉。
做了分析，也做了切片。
结果仍然让人失望。
江弋无法解释与037无隔离接触后脑子里能听到037声音的原因。
或者这个解释只有037能够给他，只是现在的037，并不能跟人类做到无障碍沟通。
他拿出记录037的笔记本，在上面又添几条。
·具备精神感应能力，目前原因未知。
·再生能力超过认知范围。
·需再一步观察其能力和智力上限。
合上笔记本。
江弋取下眼镜，余光里，那个断了一根触须的小怪物，正扒着实验室的透明窗户，睁着独眼，巴巴地望着他。

第8章 偷跟出门
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末世之下，主城是人类最安全的庇护所，这里像座钢铁堆砌而成的冰冷城堡，囚着人类最后的希望。
如今人类早已不用钱币进行买卖，在主城，每个人有一张id卡，里面储存着贡献点，贡献点代替钱币用来换置物品，以及用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江弋的贡献点除了自己大学期间攒的，剩下的，都是那个因为没有孩子，不得不把他这个私生子认回江家的主任爹给的。
家里冰箱空了，需要出门采购。
如果不是必要，江弋并不想出门。
因为只要去有人的场所，江弋就一定要戴手套。
他抵触跟任何人的触碰。
站在玄关前换鞋，一团黑乎乎的线团从鞋柜角落里探出半个身子，那只独眼巴巴地望着江弋、触须朝他比划出祈求的弧度，长满细密牙齿的口器说着含糊的“咯嗬”声。
“不行。”系好鞋带，江弋无情拒绝。
小怪物立马蔫了下去，绒毛也失去光泽。
江弋没再看它，转身穿上外套，走出房门。
外面阳光明媚，等离子护罩在头顶流转着幽蓝微光，主城内绿意盎然，行人神色从容走在街道上。
目光向主城之外瞥去。
没有防护的外界，高强度紫外线无情灼烧着外界所有事物，在主城边缘，全副武装的士兵机械地清理企图突破防线的感染者。
枪声此起彼伏，士兵拖走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
这样的场面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所有人都对此司空见惯，在等离子光罩的庇护下安然自得做着自己的事情。
感染者无药可救，除了死亡，没有其他选择。
收回视线，江弋走进超市。
超市内无工作人员，均为自动售货，偶有机器人穿梭在人流中，程序化打扫卫生。
挑选了些许生活用品，江弋忽然感到背后外套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江弋轻轻蹙起眉。
他推着购物车，路过能量饮料区，随手拿下几瓶，正欲去自助结账区结账，一个小女孩莽莽撞撞扑到堆起的饮料堆，货架重重摇晃两下，就要砸到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被摇晃的货架吓在原地大哭，江弋箭步上前，把小女孩抱离倒塌的货架。
“呜呜......姐姐，我要姐姐......”检查了一下小女孩，没受伤，就是吓到了，哭个不停。
隔着手套，江弋生疏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别哭了。”
小女孩趴在江弋肩膀，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江弋强行忍住才没有把孩子放在地上。
“呜呜......”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还是哭，然而她泪涔涔的眼睛忽然看见江弋背上的一团会动的黑色线球。
那黑球身上毛茸茸的，几根触须死死勾住江弋的衣服下摆，摇摇欲坠。
小女孩哭声戛然而止，伸手把悬空的037抓在手里。
037在小女孩手里剧烈挣扎，察觉异样的江弋转头看去，眼皮一跳。
037竟然跟着他出来了。
小女孩破涕为笑，完全被037奇怪的外表吸引，哭花的小脸全是好奇和喜欢。
【嗬，嗬硌……！】
“唔，大哥哥，这个是你养的宠物吗？它好可爱，有名字吗？可不可以借给我玩一会？”小女孩顶着张花猫似的脸，抓着疯狂挣扎的037，天真地问江弋。
037挣扎着向江弋求救。
江弋弯下腰，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声对小女孩说：“它叫小七，很怕生。”江弋从货架上取下糖果，递给小女孩，“用这个跟你换，好吗？”
小女孩犹豫着交出037，小怪物连滚带爬钻进江弋袖口。
脑海里立即响起037委屈的呜咽声。
江弋如约给小女孩买了糖果，在原地等了一会，小女孩的家长便找来了。
来人是个年轻的女性，一身温柔的碎花连衣裙，神情慌张跑到拿着糖的小女孩身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来。
她感激地向江弋道谢，“实在太谢......”
女人目光一顿，稍稍怔愕，“江博士？”
江弋看见女人的第一眼便认出她，她也是第七组的组员，叫方霏，在高磊手下做事，是第七科研小组唯一的女性成员。
“方霏姐。”江弋笑了笑，桃花眼弯出浅浅的弧度，“我跟你一样都是第七组的成员，叫我江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