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江长逸倚在柜台前,压低声音,“我要定做一颗珠子。”
福铸:“…珠子?”
天阙阁顶楼内。
池水雾气缭绕,烛火在昏暗中摇曳不定,唯见一道身影慵懒地倚靠在白玉池畔。水波在他周身荡漾,泛起幽幽的光,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他。
归弄的轮廓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脸颊两侧的皮肤隐隐有鳞片浮现,似暗夜中绽放的珍珠,闪着诡丽的光泽。耳廓延伸出半透明的鳍状薄膜,薄得能看见烛火在其间流动的血脉。
水面之下,一条巨大的阴影缓缓摆动——那是一条修长而强健的鱼尾,覆盖着深蓝色的鳞片,从腰际往下,颜色逐渐深邃,直至尾端化作浓郁的墨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洛青匀一进来,就被雾中那双蓝色的瞳孔锁定。他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将手中的药丸扔了过去。
一只异常苍白的手伸出水面,精准地接住了药丸。归弄吞下药丸,脸上的鳞片渐渐消退,瞳孔的颜色也淡了许多。
洛青匀不敢靠得太近。发情期的鲛人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易怒而又缺乏伴侣的安抚,他怕自己再走近一步,就会被归弄一尾巴扇飞。直到确认药效发作,他才稍稍靠近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发情期直接提前了一个月,你以前可从没这样过。”
归弄手撑着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长逸的脸。鱼尾在水下不安地摆动,掀起阵阵涟漪。
洛青匀想起前几日天阙失窃的传闻,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是偷你东西的那小子?”
见归弄依旧沉默,他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如果真是他引起的发情期,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每一条人鱼,自诞生之初,便承载着一个古老的宿命——他们的生命中,存在着一位“命定”。这种羁绊并非凡俗之情,而是一种近乎魔力的吸引,如同潮汐追随月亮。命定的存在,对人鱼而言,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呼唤。
然而,命运从不轻易施舍它的馈赠。许多人鱼终其一生徘徊在幽暗的海域,也未能遇见那个身影。即便有幸相遇,命定也未必回应人鱼的渴望——吸引是本能,相爱却并非注定。
若命定终究无法爱上人鱼,最后人鱼只能在无望的爱中痛心而死。
若江长逸真是自己的命定……那么随着相处时间越长,自己就会就会像疯了一样,想靠近,想占有。若他抵抗、逃离,又是一场蚀骨焚心的纠缠,直到两败俱伤。
归弄的脸色沉了下去,洛青匀连忙摆手:“哎呀,也不一定就这么巧……说不定他只是带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才引发了你的反应,这个你倒是可以去调查一下。”
“我知道了,多谢你来这一趟。”归弄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洛青匀叹了口气,也不知这是福是祸。他转身离去,雾气重新笼罩了他的背影。
期限最后一天晚上。
发情期终于结束,归弄从冰凉的池水中缓缓起身。水声淅沥,他一步一步踏着石阶走上池边,湿透的长发黏在光洁的脊背上,发尾恰好落在腰际。水珠沿着紧实的胸膛和腰腹的肌肉沟壑蜿蜒而下,最后顺着笔直的双腿滴落在瓷砖上,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水痕。
他将额前湿漉的发丝向后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这时,屏风外传来萧阳低沉的声音:“主子,江公子已在您房中等候多时。”
归弄动作顿了顿,微微侧头,水珠从下颌线滑落,“我知道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情潮褪去后的些许沙哑。
而此时房中,江长逸正悠闲地靠在窗边。窗外灯火璀璨,繁华尽收眼底,凉风拂过耳际,他不禁感叹归弄确实会享受,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好地方。
系统则与他截然相反,电子音里满是担忧:“我还是觉得行不通,要不我们换个方法吧……”
“你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任务?”江长逸漫不经心地反问。
系统顿时噤声。它确实害怕江长逸惹怒归弄导致任务失败,但被这样直白地说破,又生出几分心虚。它本该相信宿主的——毕竟当初是自己选中了他,而江长逸也承诺会完成任务。现在这样疑神疑鬼,确实是对他的不信任。
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系统的电子音都低了几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不信你的。我一定痛改前非,从今往后全力支持你,做你永远的后盾!”
江长逸失笑,他不过是随口吐槽,系统却想到哪儿去了。正要开口,系统突然急声道:“归弄来了,你做好准备。”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归弄缓步走来,墨发半湿,随意束在身后,几缕发丝垂在颈侧,更衬得肤色如玉。江长逸笑着迎上去:“阁主这是为了见我,特地沐了个浴?”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准备把你的眼睛送我来了?”归弄淡淡反击,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江长逸的眼睛。
江长逸顺手将窗户合上,“我可在此恭候多时,”语气带着故作夸张的叹息,“就为了让阁主亲眼看看这珠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托在掌心。那珠子泛着幽蓝色的光晕,流光溢彩,远远看去几乎能以假乱真。
归弄在看到那抹幽蓝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冷下脸。他欺身逼近,声音里带着寒意:“你从哪里得来的?”
就在归弄靠近察看的刹那,江长逸指尖精准扣住珠子的凹槽——
“咔哒”一声轻响。
整个屋子骤然被浓白的雾气吞噬,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混沌。
江长逸早就打听过,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这种特别的珠子。这种以假乱真的把戏原本骗不过归弄,他索性将计就计,用赝品引得归弄露出破绽。
只是没想到归弄的反应如此激烈,反倒证实了这颗珠子的重要性。
白雾弥漫中,归弄虽看不清四周,却能凭借气息准确捕捉到江长逸的方位。他轻而易举地躲过砸来的物件,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将人猛地拽向自己。
江长逸猝不及防撞上归弄坚实的胸膛,鼻尖掠过一丝清凉的湿气。
“拿赝品糊弄我?”头顶传来低沉危险的声音,“江长逸,我是不是太给你好脸色了。”
手腕被攥得生疼,越是挣扎,禁锢越是收紧。后颈被掐住拉近,鼻尖几乎相触,茫茫白雾中,他们只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胆子真大,你是笃定了我不会动你?”
江长逸喘了口气,非但不惧,反而笑出来:“胆子大吗?还有更大的呢。”
说罢,他另一只手如游蛇般环住归弄的脖颈,作出拥抱的姿势。靠近脖颈时,归弄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束发的发带被灵巧地抽离。
江长逸指尖勾着那根青色发带,掌心中正躺着那颗流光溢彩、毫无瑕疵的真珠子。
“三日之期,我拿到了。”江长逸得意地望向归弄,“我赢了,阁主。”
他果然没猜错——归弄将珠子藏在发尾,用发带缠绕固定。第一次见面时,归弄披散着头发,之后的会面却总是束发,而且他也问了那个高大个,的确如他料。
窗户大开,一阵风穿堂而过,吹散白雾,周遭终于清晰。
“东西。”归弄扫了一眼江长逸手中的珠子,冷冷出声。
江长逸虽不知这颗珠子价值几何,但见它色泽罕见、世无其二,难免心生贪念。他装傻充愣,只将发带放到归弄手中。
归弄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他一步一步逼近,江长逸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江长逸连忙伸手抵住归弄的胸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啊,哥!”
归弄低头瞥了眼抵在胸前的手,抬眸时眼底晦暗不明:“哦?在你眼里,我竟还算个君子?”
江长逸忙不迭点头:“这是肯定的啊!哥你长得就一副温润公子相,你要不是君子,这天下就没有君子了……”
归弄无视他的奉承,“我们也该算算账了。”
“……算什么账?”
青色的发带缠绕上双腕,被压过头顶固定在墙上。江长逸瞪大眼:“不是我说啊哥!你是有什么癖好吗?!怎么又把我捆起来?”
微凉的手指抚上江长逸的脖颈,缓缓下滑,最后停在腰间。指尖灵巧地挑开腰带,外袍应声散开。
江长逸惊呼:“归弄!!!”
指尖探入里衣,贴上温热的肌肤。归弄顿了顿,继续向上游移。冰凉的触感让江长逸打了个颤,密密麻麻的痒意窜遍四肢百骸。当胸前的敏感处被触碰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归弄你这个死变态!我去你的!!!”
“嘘。”归弄用冰凉的手掌捂住他的嘴,不容挣脱,“安静点。”
腿心被抵住,江长逸瞬间僵住,再不敢动弹,只得乖乖点头。他毫不怀疑,自己再挣扎,归弄真的会废了他。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就在江长逸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归弄终于抽出手,替他将衣襟拢好、系紧腰带。再看江长逸,只见他紧抿着唇,双眼死死闭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手腕的束缚被解开,江长逸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归弄伸手扶他,却被一把甩开。
“生气了?”归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长逸忍不住吼道:“你被人摸试试看!看你能不能笑得出来?!”
归弄淡淡开口:“你也摸过我,现在只是扯平了。何况……”他顿了顿,“你还偷了不少我房中的东西。”
江长逸这才想起昨日的种种。至于那些玉器——因为原来的珠子材质特殊,要造一个足以乱真的仿品,普通玉石根本不行,他只好“借”了归弄房中的珍藏来用。
想到这些,江长逸自觉理亏,气势弱了三分:“但昨天那是你同意的!现在你没问过我意见就这么对我……”
归弄打断他:“契珠给你,就别摆出这副委屈神情了。”
江长逸猛然抬眼,惊喜交加:“真的?!”
“不要就还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江长逸立刻将珠子揣进怀里,又堆起笑脸,“阁主大方!”
归弄好笑地看着他:“之前不是还骂我是个变态?”
江长逸从善如流:“……我是变态。”谁会和好东西过不去呢?变态就变态吧。
“夜色深重,打扰阁主这么久了,我就先退下了,阁主早些休息。”江长逸说完,敏捷地迈向窗边。
“等等。”
第7章 龟孙的龟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长逸身形一顿,无奈地回头,脸上堆起职业假笑:“阁主还有什么事?”
归弄眉梢轻扬,语气理所当然:“给我把头发擦干。”
“……?”江长逸看着归弄那一头湿漉漉的墨发,又看看对方坦然的神情,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他嘴角微微抽搐,最终硬着头皮应下:“……是。”
穿过幽深的长廊,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将室内映照得恍如白昼,穹顶流转着莹莹微光。珠帘如瀑垂落,掩映着后方华美的床榻。
归弄褪去外袍,单薄里衣随着动作轻摆。他自然地倚上床榻,如瀑墨发垂落榻,发尾在明珠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
江长逸认命地盘腿坐在厚毯上,接过归弄递来的柔软毛巾,认命的擦拭着那头长发。指尖触及发丝,冰凉顺滑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这头发简直不像真人的,倒像是上好的丝绸,顺滑得有些抓不住。
江长逸一边用暖石小心翼翼地烘干手中潮湿的发丝,一边腹诽:这头发长得离谱,擦得他手酸胳膊麻,归弄到底是怎么养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长逸的手臂开始发酸。他偷偷瞥了一眼归弄,对方呼吸平稳绵长,眼眸轻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入江长逸脑中。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咧开,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容,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的暖石。
他低下头,手指开始灵活地动作起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浓密的头发分成三股,然后笨拙地交叉、叠好。过程中他甚至不小心扯到了几下,紧张得屏住呼吸观察归弄的反应,见对方毫无动静,才松了口气继续。
他弯着脖子,全神贯注地捣鼓了不知多久,一条歪歪扭扭、略显松垮的麻花辫终于在他手中诞生了。
“大功告成!”江长逸内心欢呼,握住发尾,憋着笑扬起头,挺直腰板,迫不及待地想欣赏自己的“杰作”。
然而,猝不及防地,他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那眸子深邃如寒潭,没有丝毫刚醒的朦胧,只有彻骨的清醒和冷意。
“啊!”
江长逸吓得魂飞魄散,瞬间松开了手,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
归弄缓缓直起身,转过头。那条歪扭的辫子散了一半,滑稽地垂在他身后,与他冰冷的气质形成诡异对比。他薄唇轻启,声音平稳却带着骇人的压力:“好玩吗?”
这句话如同三九天的冰锥,直直刺入江长逸耳中。他吓得连忙摇头,速度快得像的拨浪鼓。
归弄轻轻点头,赤着脚踏上冰凉的地面,一步步走向江长逸。未等江长逸反应,一只手已如铁钳般攥住了他的手腕,腕骨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
“那就是手太闲了。”归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这么闲,也不用留着了。”
“!!!”江长逸腿一软。他毫不怀疑归弄真的做得出剁手这种事!求生欲瞬间爆炸,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归弄冰冷的手,嗓音瞬间拔高,带上了哭腔,一连声地求饶:“哥!我错了…哎哟!疼疼疼…我这只手还得留着给哥哥办事呢,您就饶了我这次吧…”
他求饶求得飞快,一声声“哥哥”叫得清脆响亮,脸上故意夸大痛苦神色,嗓子眼儿里憋出哭腔,眼睛里却丝毫不见悔意。归弄只觉得好笑,倒是会装,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江长逸立刻抱着自己已经泛红的手腕,龇牙咧嘴地揉着。
还没等他缓过劲,就听归弄淡淡道:“是该做点事。既然闲着无聊,那就将这里打扫干净。”
“……什么?!”江长逸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变了调。大半夜不睡觉,罚他当清洁工?!
归弄只是唇角微压,鼻腔里发出一个上扬的单音:“嗯?”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江长逸瞬间把到嘴边的抗议和吐槽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得胸口发闷。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扫就扫。”
他丧着脸,认命地站起身。
“等等。”
江长逸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归弄吩咐道:“打扫完卧房,把书房也收拾了。正好,不久前被你砸坏的那些东西,碎片也该清理了。”
江长逸一脸震惊:“哈?”他简直想问问归弄是不是发神经,不就是玩了他几根头发,又不是剃光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真给他剃了!
归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有意见?”。
江长逸梗着脖子,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行。”
“对了,”归弄看着他那副敢怒不敢言、憋得快内伤的样子,极其自然地又补了一刀,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动静小些,我睡眠浅。”
江长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他甩开珠帘大步走出,恶狠狠地回了句:“知道了!”
月亮越升越高,偶尔被薄云遮盖。静谧的夜里,只剩下江长逸苦哈哈干活的声音。
“加油啊逸逸!书房马上就打扫完了,胜利在望!”系统的电子音用一种不合时宜的欢快语调响起。
江长逸“啪”地一声把抹布摔进水桶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揉着发酸的后腰,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加油?我加不动了……你觉得那家伙真的有人性吗?让我一晚上创造奇迹呢,他当我是田螺成精吗?!”
“……为了任务,忍忍吧。”系统干巴巴地安慰。
提起那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让归弄为他心跳,江长逸一想就头疼。他现在真恨不得把归弄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会不会跳。
他喘着粗气,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悲愤交加地得出结论:“我觉得他不应该姓归。”
“不姓归,那应该姓什么?”系统好奇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