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邵惜没接,于是下一秒,段母的电话就打到了段忱林的手机上。
刚接起,邵惜就隔着手机,清楚地听到了段母愤怒的声音。
段忱林面无表情,简短地“嗯”了一声后,挂断。
邵惜察觉到气氛不对,第六感直指不详,他问:“怎么了?”
段忱林有点烦躁:“我们刚才在巷子里被拍到的照片,已经被放到网上去了,司机现在在校门口,让我们回去一趟。”
邵惜瞪大了眼:“不是,那帮人是狗仔吗?这效率也太专业了吧?”
他感到一阵头疼,今晚肯定又少不了一顿臭骂。这段时间,他听到段母的声音都有ptsd了,心情下意识就焦躁起来。
更何况从小听到大的段忱林。
邵惜往旁边看了一眼,对方面沉似水,下颌线绷紧。
饶是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惹对方。
摊上他俩当室友,算夏绪和林方远倒霉,邵惜在心里默默道歉,打字回复道:我们有事先走了,抱歉!下次再请你们。
段家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像一只吃人的黑色野兽。
一路上,两人无话。
到达段家,邵惜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屋子,心里一阵抗拒,果不其然,刚进门,他就要被里面的沉重气氛给压垮了。
段母端坐在主位沙发上,保养完美的脸上覆着一层含霜,她直接将一沓照片甩到桌子上,少说有大几十张,“看看你们两个,不知廉耻!我看到都替你们害臊!”
邵惜震惊地看着那被铺满了半张的桌子———就那么几秒,那人是举着大炮在用连拍模式扫射吗?
虽然和邵家相熟,但到底不是自家儿子,因此段母难听的话全砸在段忱林身上:
“你知道你今天的丑事,如果没有我们压下来,明天会出现在多少家报纸的娱乐头版吗?简直伤风败俗!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
“我从小到大给你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教育,就是让你在巷子里衣衫不整地鬼混?你有想过吗?公司的股价、声誉、合作伙伴的信心,都会因为你受到影响!”
“……”
期间,段忱林就垂着眼皮,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太熟悉这套流程了,辩驳、解释、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不同意的表情,都只会更加没完没了,不如沉默听完早点完事。
段母气极,“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我段如英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厚颜无耻的东西。”
段忱林面不改色,毫无波澜。他在心里计算着,按照以往经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应该就能离———
“……这话真是太过分了,阿姨。”
段忱林一怔,缓慢地侧过头。
邵惜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说得很轻,但非常清晰,像一颗小沙粒扔进了死寂的潭水,打破了客厅里单方面碾压的态势。
他本来没打算出声的,他也知道最高效率的方式就是降低存在感,像段忱林一样沉默地熬过去,总归不是被骂几句而已嘛?
但是……这句话真的太严重了,直接否定了段忱林这个人,碾压了段忱林的人格尊严,将人贬低得一文不值。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冲上邵惜心头,他都听得不舒服了。作为母亲,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小孩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段如英视线横移,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只看一眼邵惜,就知道这个孩子一直都很怕她。
邵惜抿紧了唇,双手在身侧捏紧了,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段母,“不是您,非要我们两个订婚的吗?”
段母眯起眼睛,没有立刻接话。
邵惜顿了下,掷地有声地抛出后半句:“现在我们如你们所愿地变亲密了,您不应该开心吗?”
段母冷笑一声:“我当然开心,但前提是你们知廉耻地在私人空间变亲密。”
邵惜平时伶牙俐齿的顶嘴技能在此刻竟然也正常发挥了,他一直缩着肩膀处于戒备状态,生怕段母的巴掌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落到他脸上,“那如果没有订婚,也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他声音发紧,不怕死地补充:“您如果真的要杜绝这样的情况,不如去震慑新闻界和记者们。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影响我和段忱林的正常生活?”
这话几乎是在直接挑衅段如英的能力和威严,暗指她管不住媒体,只会回家拿孩子撒气。
这简直诡辩!邵惜这小子,平时看着乖,没想到骨子里比段忱林还不可教化!段如英厉声道:“你说什么?”
邵惜肩膀抖了下,他闭紧眼睛,正打算豁出去地再重复一遍时,另一个一直旁观的女声插了进来,邵母严肃道:“邵惜,立刻给我道歉!你再这么没礼貌,我就要停掉你的卡了。”
她和段如英那种女强人不同,从小是被家里当成大家闺秀培养的,因此不大会说重话。她之所以沉默,也是想着借段如英的口来教训一下邵惜。
这种时候的经济威胁不外乎火上浇油,邵惜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了,如果这时候示弱,那他刚才的所有,岂不是在放屁?
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涌了上来,他咬牙道:“那你停吧!到时候我为了钱去干点什么更不要脸的事,被拍到更劲爆的新闻,不要来找我!”
邵惜在长辈面前的形象一直是乖巧听话的,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地同父母说话过,这突如其来的反叛,让邵母明显有点被吓到了,连一旁始终像座冰雕的段忱林,都神奇地看了他好几下。
趁着这空隙,邵惜不忍了,他今天就要翻身做山大王!他扯住段忱林的手腕,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夺门而出。
邵惜埋头苦走,走了十分钟,彻底将段家甩在身后,脚步才慢下来。
G城的夜风吹到人身上都是热的,身旁的段忱林很安静,如果不是能听到轻缓的呼吸声,邵惜还以为对方没跟上来。
段家和邵家所在的别墅区处于一个山坡上,两人并排着往下走,视野豁然开朗,近处市中心璀璨夺目的霓虹灯火一直连绵到最远处,与天际相接,化成一颗颗数不尽的的点点繁星海洋。
偶尔有车开过,车灯划破黑暗,又重归于暗,两人的脚步声杂乱无章。
半晌,邵惜开了口:“你别听段阿姨讲,她乱说的。”
“你不要听你妈妈讲,你才不笨。”
段忱林垂着眼皮,看着脚下被路灯拉长的两个影子。
22岁的邵惜和5岁的邵惜通过左耳和右耳,跨越了十七年,在他眼前融为一体。
其实准确地讲,陈时津和邵惜才是真正的两小无猜,两人自襁褓时期就被放在一个婴儿床里,牵着手长大。
而段忱林,则是在五岁那年,才被安排着转进同一个幼儿园。
那时候,小陈时津和小邵惜第一次来段家玩,保姆给小客人准备了水果,交接的时候不知道是保姆太快放手了还是小段忱林没拿稳,果盘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坐在沙发段母看报纸的皱起眉,随口道:“怎么那么笨?这都能拿不住。”
小段忱林没说话,只默默地把地上的水果捡起来,之后死死攥着保姆新切好的盘子。
三个小孩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最终还是度过了快乐的玩耍时光,到了要回家的点,小邵惜习惯性地牵着小陈时津的手,被管家接上车。
小段忱林站在家门口,被段母要求按照礼仪,目送客人离去。
就在车子即将启动的瞬间,车窗突然被按下来,小邵惜的脸出现在方形框框里,他努力探着头,奶声奶气地同他说:“你不要听你妈妈讲,你才不笨。”
六岁,小邵惜气鼓鼓地撅着嘴巴:“你妈妈说得不对,老师教我们不对的话就不用听。”
七岁:“你妈妈嘴巴好坏,你不要理她。”
八岁、九岁、十岁……
十七岁,少年邵惜插着兜,很酷地同他道:“你耳朵暂时聋一下吧。”
一直到现在。
虽然每句话说得不同,但意思大差不差。
段忱林怀疑邵惜这破记性,是不是压根不记得自己说过,不然怎么会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么多次?比老管家还啰嗦。
“喂。”邵惜唤他。
段忱林看到邵惜歪着头,眼睫长长,不高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讲话啊。”
一只流浪猫轻盈地跳上旁边的花坛,刮到枝叶发出簌簌声响,消失不见。
段忱林推开邵惜凑过来的脸,冷漠道:“没有。”
第17章 不小心磕了下
邵惜头发都被弄乱了,他有些恼火地拍开段忱林的手,小声嘟哝:“好心当狗肺。”
在别墅区里是打不到车的,两人沿着路慢吞吞地往下走,邵惜耐不住寂寞,主动道:“我妈是不会断掉我生活费啦,但是我觉得阿姨完全能干出来这事。”
他瞄了眼段忱林的侧脸,觉得两人应该可以结束冷战了,毕竟段忱林的代价好像比他的还要大点,不仅真被那么多人看到了,还被拍下来放到网上和寄给父母,这跟艳照门有什么区别?
段忱林平静地投下重磅,“我的卡在大一的时候就被停过了。”
“啊?”邵惜猛地扭过头来,他震惊,满脸不可置信。
他记得段忱林去的是M国,生活成本和学费及其高昂,一个月没有几万下不来。
邵惜不信:“是一分钱不给那种吗?还是给学费和租房费,但不给零花钱?”
段忱林:“前者。”
“怎么可能?”邵惜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好吧毕竟大学四年他完全没和段忱林联系过。
段忱林睨了邵惜一眼,懒得搭话。
过了一会,邵惜才问:“那你……怎么办?”
刚出国,段忱林刚满18岁,一个人孤身在外,没有钱,光想想就觉得窒息和绝望。
段母怎么舍得的?
段忱林语气平淡:“一开始时津会给我转,后面我就自己赚钱了。”
啊……原来时津哥知道吗?邵惜一愣。
虽然段忱林一句话就简单盖过了那段时间,但实际上肯定很艰难很辛苦,他傻傻地问,“怎么赚?白天去上学,晚上去汉堡店打工吗?”
段忱林“啧”了一声,“在你眼里我就只能在汉堡店打工吗?”
“是啊,”邵惜理直气壮,“所以你怎么赚钱?”
“用blender、Maya这些接私单,”见邵惜一脸茫然,段忱林直接省略掉一大堆专有名词,粗暴道,“3d建模,懂了吗?”
邵惜第二次震惊,大惊小怪:“你会这个?”
段忱林:“学过一些课外课程,就好像你弹钢琴一样。”
邵惜“哦”了一声,突然想到关键问题:“阿姨为什么要停掉你的生活费?”
段忱林淡淡道:“她让我两天给她打一次视频通话,报告这两天的所有行程、学到了什么以及钱花在了哪。”
闻言,邵惜精致的五官皱巴成一团,“阿姨这控制欲……”
“我当然不同意,她就施压让我妥协。”
邵惜:“然后呢?”
段忱林说得轻松:“然后我就直接断联了大半年,为了防止我妈联系学校,我连学都休了。”
他还记得那时,段如英快急疯了,派人满世界找他,亲自来了M国五次,最后还报了警,但都一无所获。
他躲在郊区的一个小阁楼里打听得很清楚,他很有耐心,他的性子就是被磨出来的,直到段如英急出了病,他才现身。
邵惜第三次震惊,一时哑了火。
邵惜平时看着各种跳脱不靠谱,但其实胆子很小,从来不敢干太出格的事。
他的叛逆,顶多就逃逃课什么的,连真正意义上的离家出走都没试过,刚甩上门在花园生了半小时的闷气,就被陈时津接回家好吃好喝上了。
而段忱林则完全相反,平时看着屁都不放的一个人,一到大事总是能做出让他瞠目结舌的决定。
“然后我妈可能是怕我真的跑了,”段忱林说到这,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毕竟我是独子,所以立刻恢复了经济来源,一毕业就急不可耐地让我回来。”
邵惜好奇道:“那为什么一定要回国?”
按照段忱林的说法,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永久留在国外、闯出一番天地。
就单这张脸,入赘给有钱人家当女婿也行啊。
段忱林似乎是觉得邵惜的想法太过天真,他看傻子似的看着邵惜,“很复杂。”
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在M国,总会被找到的。逃去别的地方,也能搜到出境记录,到时候就不是断生活费那么简单了,估计会被直接绑回来,失去所有谈判的筹码。
对于绝大多数继承人而言,他们追求的不是绝对的“不受控制”,那样太理想主义,而是在家族愿景和个人抱负之间找到一个动态的、可持续的平衡点。
起码这件事过后,段母也被震慑到了,再强硬也有个度了。
两个人打车回了学校,邵惜刚把头探出来,就感觉到四周的视线“唰”地一下全聚他身上,他又淡定地把腿缩了回来,关上车门。
准备跟在身后出去的段忱林被猛一退的邵惜撞到了鼻子,“?”
邵惜压低了声音,问:“刚刚阿姨是不是说咱们的照片被压下来了?”
段忱林答:“嗯。”
错觉吧,邵惜心定了定,再次打开车门 ,霎那间,好几个原本在路边徘徊的女生冲了上来。
“我次奥,真的是他俩!”
“妈呀真的好帅啊,比我追过的某些线下明星还能打。”
“真的好配……祝99啊。”
段忱林和邵惜:“?”
像G大这种老牌名校,自然有属于自己的信息网。
【爆】领裁和赫维斯的继承人竟在我校!巷战实锤!
当晚,校园论坛、学校墙和各大聊天群直接炸锅,虽然没有确切的野战图,但有人拍到了段忱林把邵惜按在墙上亲的照片,加上仓皇逃跑时看到的人还挺多,毕竟一个男人牵着另一个裸男跑的场景实在稀少。
一时间,同人女狂欢,吃瓜群众沸腾。
瓜大家都还正吃得上头,又有人发了个匿名帖子:上周帖主去医院复查,隔大老远就看到俩帅哥,帖主有三百度近视和一百度散光,但为什么还能看见呢?因为他妈的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清晰???草!周围的人都糊成马赛克了,他俩跟给自己局部锐化了似的,直接冲破了我的散光,加上他俩的姿势实在暧昧,帖主没忍住拍了下来,打算趁四下无人独自进行一些舔的行为……原来就是他俩!【图片】
po出来的正是段忱林托着邵惜脸那会儿,照片有些模糊,侧面体现了帖主偷拍时的慌张,但即便如此,两人的轮廓和身型依旧惊为天人。
“卧槽这么甜!好吃!”
“卧槽这么甜!好吃!”
“卧槽这么甜!好吃!”
火爆到评论区足足刷了几千条。
“你们别说,一开始在网上看到这俩订婚,我阴谋论说他们肯定是商业联姻,现在又觉得是真喜欢了,从小到大看着对方那张脸,怎么可能不爱上啊?”
“皇上所言极是。”
“皇上所言极是。”
段忱林和邵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校门口坐上校园大巴再回到宿舍的,一路上感觉被几千人的目光嗦成芒果核,甚至还能听到一些男对他们指指点点:
“他俩就是那对死基佬?”
“喂小点声啊人家家里可有钱了万一告你哈哈哈……”
邵惜凉凉地盯过去,那些人又怂得要死地闭上嘴,他顺着台阶就上:“你们什么专业的叫什么名字?”
背后嚼舌根的人大气哪敢出啊。
邵惜人仗钱势,混混似的大摇大摆地下了车,没想到回了宿舍,还有一波讨伐等着他们。
夏绪一副“从实招来”的架势,“好啊,原来你们不回酒吧是野战去了啊!”
邵惜睁着一对真诚的漂亮眼睛,眼皮上的那颗小痣极具迷惑性,“其实是段忱林的衣服脏了,我帮忙脱下来,你信吗?”
夏绪死鱼眼:“不信。”
邵惜若无其事:“好吧。”
“你好歹再狡辩一下啊!”夏绪崩溃咆哮,“怪不得我一见到段忱林沉脸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害怕,感情是见家属了!”
邵惜很想否认,但商业联姻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只能打着哈哈,往旁边一指,开始污蔑:“他害羞,不让我说。”
段忱林:“……”
林方远惊悚地看着段忱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段哥害羞?!”
“对,”邵惜面不改色,“其实他内心很娇羞,比较敏感。”
段忱林:“……”
林方远看着越发像名作《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