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他……到底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去买下这份饭,又怎样沉默地放在这里的?
这一晚,江辞很晚才回来,洗漱后直接上床,背对着所有人。林砚也早早躺下,却毫无睡意。
他听着对面床上传来的、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知道江辞也醒着,并且在忍受着什么。
是在忍受秘密被窥破的羞耻?还是在忍受被他这个“入侵者”靠近的不适?亦或是……别的什么?
半夜,林砚因为脚踝一阵阵抽痛而醒来。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床铺。
月光下,他看到江辞蜷缩着身体,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哭泣,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痛苦痉挛?他的手指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指节泛白,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林砚的心瞬间揪紧了!他想起了之前偶尔瞥见的、江辞锁在抽屉里的药瓶,想起了他有时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偶尔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难道……江辞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而昨晚的激烈冲突,是不是加重了他的不适?
这个猜测让林砚再也无法安心躺着。他悄悄坐起身,忍着脚痛,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他扶着桌椅,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挪到江辞的床边。
江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林砚站在床边,看着江辞脆弱颤抖的背影,心脏疼得发紧。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轻、尽可能不带有任何侵略性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江辞……”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你……是不是不舒服?喝点水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江辞颤抖的背影猛地一僵!他倏地抬起头,转向林砚!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未散尽的痛苦,以及被突然打扰后的惊愕和……一丝下意识的防备。
四目在黑暗中相对。
林砚没有退缩,他举着那杯水,眼神里没有任何探究、好奇或者怜悯,只有纯粹的、笨拙的担忧和关心。
他轻声补充道:“我……我就是看你好像很难受……没别的意思……”
江辞死死地盯着他,胸膛起伏,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水杯,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就在林砚以为他会再次冷漠拒绝,甚至可能爆发时,江辞眼中那尖锐的防备,似乎一点点软化、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形容的疲惫和……茫然。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将脸埋了回去,但身体那剧烈的颤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没有接受水,但也没有驱赶林砚。
这一个小小的、近乎默许的“不拒绝”,让林砚的心脏像是瞬间照进了一缕微光!他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多说,只是默默地将那杯温水,轻轻放在了江辞床头的柜子上,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他扶着床沿,又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了自己的床上。
躺下后,他依旧屏息听着对面的动静。过了很久,他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似乎是拿起水杯的声音,然后是细微的喝水声。
林砚在黑暗中,悄悄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废墟中挣扎着探出头来的嫩芽,在他心底悄然萌生。
他或许还没有被彻底驱逐出江辞的世界。
那座冰封的堡垒虽然坍塌成了废墟,但在废墟之下,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机。
第二天是周六。林砚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宿舍里很安静,赵峰和李铭大概出去了。
他下意识地先看向对面床铺。
江辞的床铺是空的,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而在他自己床头的柜子上,除了昨晚他放下的那个空水杯,还多了一盒未拆封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旁边还有一瓶矿泉水和一个独立包装的面包。
没有纸条,没有言语。
但这些东西,静静地放在那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一个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和解信号?
林砚看着那盒膏药和食物,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拿起那盒膏药,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暖流。
江辞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回应他昨晚那笨拙的关心吗?
他是不是……也并非全然排斥自己的靠近?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
江辞拎着一个热水瓶走了进来,他大概是去水房打水了。
他看到林砚已经醒来,正拿着那盒膏药,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将热水瓶放下。
他没有看林砚,也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林砚却没有感到之前的冰冷和绝望。他看着江辞沉默的侧影,又看了看手中的膏药,心中那个小小的嫩芽,仿佛又生长了一点点。
修复之路漫长而艰难,但至少,他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指引着方向。
而江辞,在放下热水瓶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盖,眼角的余光,却极快地、极其隐蔽地,扫过了林砚拿着膏药时那微微泛红的眼眶。
第18章 默契与暗涌
那盒静静躺在床头柜上的膏药,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砚心中激起了远比想象中更大的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冰凉的药盒外壳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拆开包装,按照说明,笨拙却认真地给自己红肿未消的脚踝涂抹上药膏。
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薄荷的凉意,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焦灼不安的心。
江辞打水回来后,便一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但林砚敏锐地察觉到,他并没有在专注地打字或阅读,更像是在发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宿舍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气氛。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对峙的尴尬,也不是冲突爆发前的暗流涌动,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平静。
仿佛狂风暴雨过后,满地狼藉的废墟上,双方都在默默地、谨慎地清理着自己这一侧的残骸,不敢轻易越界,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对方的动向。
林砚没有再试图主动搭话。他怕自己笨拙的言语会再次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他只是默默地涂着药,偶尔因为动作牵扯到伤处而轻轻吸一口气,然后下意识地瞥向江辞的方向。
而江辞,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但林砚似乎能感觉到,在自己发出细微声响时,对方那看似专注的背影,会有极其短暂的凝滞。
这是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建立在巨大创伤后,脆弱而又珍贵的停火协议。
中午,赵峰和李铭回来了,带回了外卖。两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宿舍气氛的不同,说话声音都自觉放低了许多。
“林砚,你的脚好点没?给你带了排骨汤,以形补形。”赵峰把一份外卖放到林砚桌上。
“谢谢。”林砚笑了笑,接过汤,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江辞。江辞依旧对着电脑,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反应。
李铭犹豫了一下,也把一份一模一样的排骨汤和米饭轻轻放在江辞桌角,低声道:“江辞,你的。”
江辞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这细微的互动让林砚心中一动。江辞没有拒绝,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他低头喝着汤,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苏小雨的“军师指导”在脑海里回响:“当对方开始接受你的好意,哪怕再微小,就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接下来要稳,要自然,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吃完饭,林砚看着自己桌上堆了两天的水果——是之前队友们来看他时送的。他灵机一动,慢慢站起身,单脚跳着,拿起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又蹦到洗手池边,仔细地清洗干净。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江辞的方向跳过去。每一步都跳得小心翼翼,既是因为脚疼,也是因为心里的紧张。
他在江辞书桌旁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亲近带来压迫感,又能进行对话。他举起那个洗得发亮、还挂着水珠的红苹果,脸上努力做出一个自然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声音尽量放得轻缓:
“江辞,吃个苹果吗?洗好了。”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紧紧盯着江辞的侧脸,生怕看到一丝不耐烦或拒绝的神色。
江辞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那个苹果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缓缓上移,对上林砚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一丝未散尽的疏离,但似乎……并没有厌恶或抗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砚,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林砚举着苹果的手臂开始发酸,脸上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以为对方会再次无视他时,江辞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放这儿吧。”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一丝沙哑,但确实是对林砚的回应。
林砚心中狂喜,如蒙大赦般,赶紧小心翼翼地将苹果放在江辞桌角空着的地方,紧挨着那份没动过的排骨汤。“哦,好,好!”
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的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会吓到对方,赶紧又单脚跳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后,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但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轻松和……一丝甜意。
他偷偷看去,江辞并没有立刻去吃那个苹果,他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又转回头对着电脑屏幕。但林砚注意到,他放在鼠标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下午,林砚收到班群通知,下周五学校要举行秋季运动会,要求各班同学积极报名参加。体育委员特意艾特了林砚,虽然知道他脚伤了,但还是希望他能作为班级的体育明星,哪怕只是到场加油,也能鼓舞士气。
林砚看着通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是那么热爱运动场,喜欢那种奔跑、跳跃、挥洒汗水的感觉。可现在,他连正常走路都困难。一种淡淡的失落萦绕在心头。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一本专业书,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效果甚微。脚踝的隐痛和不能参加运动会的遗憾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江辞忽然站起了身。他拿起空水杯,走向门口,看样子是去打水。经过林砚书桌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零点一秒,目光极快地扫过林砚扔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那条关于运动会的通知还亮着。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了宿舍。
林砚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还在为自己的脚伤郁闷。
大约半小时后,江辞回来了,手里除了装满水的杯子,还拿着几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期刊合订本的书。
他将水杯放回自己桌上,然后,做了一个让林砚和旁边偷偷观察的赵峰李铭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他拿着那几本厚厚的期刊,走到了林砚的书桌前。
“啪嗒。”几声轻响,期刊被放在了林砚面前摊开的专业书旁边。
林砚愕然抬头,看向江辞。
江辞没有与他对视,目光落在那些期刊的封面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图书馆新到的,《运动医学与康复》最新外文期刊,里面有踝关节韧带损伤的最新康复理论和案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随手的工作。
林砚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几本厚重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期刊,又抬头看看江辞那冷漠如常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感动和难以置信的暖流,汹涌地冲遍了他的全身!
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在为脚伤和不能运动会烦恼?
他特意……去图书馆帮他找这些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照顾”或“和解”的信号了!这是一种极其隐蔽却精准的……理解与关怀!
林砚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期刊光滑的封面,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咽,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低下头,胡乱地翻开着期刊,里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和专业术语他其实看不太懂,但那些图表和案例,却像是一道道温暖的光,照亮了他因为受伤而阴郁的心情。
江辞他……在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安慰他。
接下来的几天,316宿舍维持着这种奇特的“低功耗”运行模式。
林砚的脚伤在膏药和静养下逐渐好转,他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行走。他不再刻意地、带着目的性地去“攻略”江辞,而是真正开始尝试去理解对方的生活方式。
他会在江辞看书时,自己也安静地看专业书或那几本康复期刊;会在饭点自然地询问江辞要不要一起去食堂(虽然大部分时间江辞还是选择错峰或带回宿舍);会在看到有趣的新闻或视频时,不经意地分享给旁边的赵峰和李铭,但音量确保江辞也能听到,偶尔,他能捕捉到江辞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弱的牵动。
而江辞,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刺骨的冰冷和拒人千里的屏障,似乎正在一点点消融。他不再对林砚的存在表现出明显的排斥,甚至会在他需要递东西或起身不便时,默不作声地伸手帮一把。
他依旧会给林砚带饭,偶尔还会是符合他口味的、清淡但有营养的菜品。那个苹果,在桌上放了一天之后,消失了。林砚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核,心里偷偷乐了好久。
一种崭新的、缓慢流淌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它不像之前林砚单方面热情的“反向攻略”,也不像冲突爆发时的激烈对抗,更像是一种彼此适应、相互试探的共生。他们像两只受过伤的小兽,在安全的距离外,小心翼翼地嗅着彼此的气息,确认着对方的善意。
周五晚上,林砚的脚踝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正常行走已无大碍。他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走出卫生间,看到江辞正站在阳台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林砚的心微微一动。他鼓起勇气,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学着江辞的样子,也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沉默了片刻,林砚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江辞,我的脚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你……还有那些书。”
江辞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就在林砚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默默离开时,他听到江辞用极低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不用谢。”
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夜风里。
但林砚听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江辞清瘦的背影,心中那片经历过山崩地裂的废墟上,仿佛有柔嫩的青草,悄然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江辞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但归属地显示为本地号码的陌生来电。
江辞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扰,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他迅速转身,快步走向书桌,拿起手机。
当他看清屏幕上的号码时,林砚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骤然变得异常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近乎惊惧的神色!
甚至没有犹豫,直接掐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了桌面上!动作快得带着一丝慌乱。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背对着林砚,肩膀的线条僵硬无比。刚刚才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为什么会让江辞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隐隐感觉到,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之下,似乎还有着更深、更暗的潜流,在悄然涌动。而江辞的世界,远比他看到的,还要复杂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