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316宿舍的门,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峰和李铭正在联机打游戏,大呼小叫。
而江辞,依旧坐在他靠窗的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片安静的暖色中,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专注而平静。
看到这一幕,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酸涩与心疼交织在一起。江辞好不容易才在他小心翼翼的呵护下,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露出一点脆弱的柔软。
他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回来啦?练得怎么样?”赵峰头也不回地喊道。
“还行。”林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他走到自己桌前放下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江辞。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江辞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极快地抬眼扫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但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了熟悉的淡粉色。
这个细微的反应,像一束微光,照亮了林砚阴霾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将舅舅的事情压在心底,不能让江辞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像往常一样,拿起水杯去接水,经过江辞身边时,状似无意地轻声问了一句:“在写什么?作业吗?”
江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才低声道:“嗯……论文提纲。”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在隐藏什么。林砚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哦,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接完水回来,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过去看手机或者找话题。他能感觉到,江辞似乎悄悄松了口气,但周身那种细微的紧绷感依然存在。
林砚心里明白,江辞的世界依旧被厚厚的壁垒包围着,而他刚刚接到的那个邀约,很可能就是冲着摧毁这最后一道防线来的。
第二天是周六。林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仔细观察着江辞,发现他今天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眉头偶尔会无意识地蹙起,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下午两点半,林砚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买点东西,离开了宿舍。
走向南门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静心”茶楼就在对面,门面装修得古色古香,却让林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他推开茶楼的门,服务员迎上来。他报出“预订,姓陈”,被引到了一个僻静的包厢。
包厢里,一个穿着西装、身材微胖、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那里。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精明和压迫感。
这就是江辞的舅舅,陈建明。
“林砚同学?请坐。”陈建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平淡,却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砚坐下,手心有些冒汗,但他努力挺直脊背,不让自己露怯。“陈先生,您好。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陈建明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长话短说。
我知道你和江辞关系不错,是室友。”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林砚,“我找你,是为了江辞好。我希望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此!他强压下怒火,尽量平静地问:“为什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陈建明冷笑一声,“江辞的情况很复杂,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有严重的心理问题,需要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
你们这些同学,尤其是你,和他走得太近,只会干扰他,加重他的病情!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将江辞的伤痛赤裸裸地揭开,并归咎于林砚的靠近。林砚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知道不能硬碰硬。
“陈先生,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林砚尽量保持冷静,“我和江辞只是正常的室友关系,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而且,我认为朋友的支持对他的情绪可能会有帮助……”
“帮助?”陈建明打断他,语气变得严厉,“你懂什么?!我是他的监护人!我比你更了解他的情况!他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和安静的环境,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所谓‘关心’!”
监护人?林砚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苏小雨提到的“监护权争议”果然是真的!
“监护权?”林砚试探着问,“我听说……”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陈建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语气更加冷硬,“林砚同学,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商量的。
我是来通知你。为了江辞的未来着想,请你主动和他保持距离。
“否则……”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如果因为你的原因导致他的情况恶化,影响了学业甚至……更严重的后果,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赤裸裸的威胁,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林砚最后的侥幸。
他看着陈建明那双写满算计和控制的眼睛,终于明白江辞为何会如此恐惧和痛苦。
这个所谓的“舅舅”,根本不是在关心江辞,而是在用“为你好”的名义,实行着可怕的精神控制!
巨大的愤怒和心疼让林砚几乎要拍案而起。但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他知道,此刻冲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会给江辞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低下头,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属于“不懂事大学生”的惶恐和顺从:“……陈先生,我……我明白了。我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我只是觉得江辞他……挺不容易的。”
他故意示弱,语气带着犹豫和不安。
陈建明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色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放缓了:“年轻人有同情心是好事,但要分情况。江辞的事很复杂,你最好不要插手。记住我的话,对他,对你,都好。”
“嗯……我知道了。”林砚点点头,装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会……注意保持距离的。”
“很好。”陈建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希望你说到做到。
今天见面的事,我不希望江辞知道,免得刺激他。你应该明白轻重。”
“明白。”林砚也站起身,低声道。
陈建明不再多言,率先离开了包厢。
林砚独自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远去。他脸上那副惶恐顺从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不但不会远离,他还要更小心、更坚定地守在江辞身边。他要弄清楚这个“舅舅”到底在隐瞒什么,他要保护江辞,不再让他独自面对这些来自阴影的压迫。
林砚走出茶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当他走回学校南门时,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内的梧桐树下,似乎在等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形清瘦,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落叶,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和……不安。
当林砚走近时,江辞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砚清晰地看到,江辞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做错了事般的愧疚?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在……等自己吗?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难道……江辞知道了什么?
南门内,梧桐树下,江辞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抬起头看向林砚的瞬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愧疚,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林砚的心脏。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在等自己吗?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林砚脑海中炸开,让他刚刚在茶楼里强装出的镇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的心虚和恐慌。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快步走上前。
“江辞?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辞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砚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痕迹,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盯着地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路过。”
这个回答苍白无力,连赵峰都不会相信。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
江辞绝不是路过,他一定是在等他。
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下午出门时的异常?
还是……那个“舅舅”在找他之前,已经先联系过江辞,甚至警告过他什么?
一想到后者,林砚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疼又怒。
那个男人,到底对江辞做了什么?
让他连等在这里,都带着一种仿佛做错了事般的不安和愧疚?
“哦,路过啊。”林砚装作信以为真,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我正好去买点东西,一起回宿舍?”
他不敢追问,生怕触及江辞敏感脆弱的神经。
江辞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没有看林砚,默默地转身,和他并肩朝宿舍区走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不再是那种心照不宣的平静,而是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充满猜测和不安的低气压。
林砚能感觉到江辞周身笼罩着一层比平时更厚的冰壳,仿佛茶楼里那场对话的寒意,已经透过空气,蔓延到了他们之间。
回到316宿舍,赵峰和李铭正在联机打游戏,战况激烈,大呼小叫,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俩之间微妙的气氛。这喧闹反而成了一种掩护。
江辞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却并没有开始工作,只是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背影僵硬。
林砚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坐立不安,一会儿拿起水杯喝水,一会儿假装整理书架,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江辞。
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隐瞒和猜疑只会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摧毁。
可是,该怎么说?
直接坦白吗?
告诉江辞:“你舅舅找我了,让我离你远点?”
那无异于在江辞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插一刀,而且可能会激化矛盾,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犹豫再三,林砚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隐瞒。
他不能冒险。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昨天买多了的一盒洗好的草莓,走到江辞身边,语气尽量放得自然随意:
“江辞,吃草莓吗?挺甜的。”他递过去一颗最大最红的。
江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个鲜红的草莓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上移,看向林砚的眼睛。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探究,有不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有……深深的疲惫。
他沉默着,没有接。
林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举着草莓的手有些发僵。
就在他以为会再次被拒绝时,江辞却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接过了那颗草莓。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沙哑。
这个小小的举动,像是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林砚心中部分阴霾。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不客气!”
他回到自己座位,也拿起一颗草莓吃起来,用夸张的语气赞叹:“嗯!真的好甜!”
江辞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那颗草莓,没有回应,但周身那种紧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然而,这短暂的缓和并没有持续多久。晚上,林砚洗完澡出来,发现江辞正站在阳台边,望着窗外的夜色,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他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林砚的心又揪了起来。他擦着头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就在这时,江辞忽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躲闪和复杂,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清晰的询问。
“林砚。”江辞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今天下午……你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
他最害怕的问题,还是被江辞亲口问了出来。
他看着江辞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封,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等待答案的执拗。
撒谎?还是坦白?
电光石火间,林砚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坦白,可能会让江辞崩溃,可能会激怒那个舅舅,带来更大的麻烦。
撒谎……虽然痛苦,但也许是此刻最能保护他的方式。
“人?”林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茫然又无辜,他歪了歪头,扯出一个自然的笑。
“没有啊?我就去买了点东西,然后……然后就碰到你了呀。”他甚至还反问道:“怎么了?你看到我和谁在一起了吗?”
他表演得天衣无缝,连自己都快信了。只有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毛巾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江辞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江辞眼中的执拗一点点黯淡下去,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所取代。
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
他不再看林砚,转身走回了宿舍里面,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一本书,却再也没有翻动一页。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江辞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背影,心脏疼得像是被撕裂开来。
他成功地撒了谎,保护了暂时的平静,但他知道,他也亲手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新的、无形的裂痕。
江辞不相信他。
或者说,江辞选择不再追问,是一种更深的失望和……自我保护。
这一夜,两人都失眠了。
林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充满了负罪感。他第一次对江辞撒谎,而这个谎言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多想冲过去,告诉江辞一切,告诉他那个舅舅的威胁,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和决心。但他不能。
而对面的床上,江辞也一直安静地躺着,但林砚能听到他极其轻微却压抑的翻身声,以及偶尔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
他就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兽,在黑暗中独自承受着一切。
第二天是周日。
宿舍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昨天的话题,行为举止似乎恢复了往常,但那种无形的隔阂感却挥之不去。
下午,林砚试图修复关系,他想起之前江辞提到过图书馆心理学阅览区,便主动邀请:“江辞,要不要去图书馆?我……我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他找了个最蹩脚却最安全的借口。
江辞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看了林砚几秒,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看不透情绪。就在林砚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好。”
依旧是那个靠窗的安静角落。阳光很好,洒在书页上。
两人并排坐着,林砚装模作样地指着一本心理学导论上的一个术语问江辞,江辞则低声给他解释,声音平稳,条理清晰。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有种难得的平和。
但林砚能感觉到,江辞的解释虽然详细,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不再有之前那种细微的、带着个人情绪的延伸。
他的身体也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不再有丝毫靠近。
林砚心里一阵失落,但他知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后果。他必须用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耐心,去重新赢得江辞的信任。
从图书馆回来,已是傍晚。走到宿舍楼下时,江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不是铃声,而是一种急促的、特殊的震动模式。
江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厌恶?他猛地掐断了电话,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然而,几秒钟后,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江辞死死盯着屏幕,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
林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江辞。
江辞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砚,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挣扎、痛苦,还有一丝……决绝?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地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急促地敲击着,像是在回复信息。